▲何基里因200萬元債務,年初由黑道轉介到杜拜。(圖/鏡週刊提供,下同)
圖、文/鏡週刊
32歲的何基里(化名)也是為了債務清償而在不清楚工作全貌下,選擇到杜拜工作的年輕人,且他的債主是黑道。
7年前,何基里與朋友創業,簽了一張200萬元的本票,後來事業失敗,朋友不滿他還款的速度太慢,將本票轉給地方黑道。本來他一個月幾千、幾千元還,跟黑道也相安無事,但疫情連番打擊,今年初,眼看失業補助將領滿6期,大哥提出遠洋漁船、跑貨、還有杜拜的選擇。
債主是黑道 被迫到杜拜
杜拜的招聘宣傳內容大概是:「XXX團隊招人,每月保底薪資人民幣6,000元,業績1萬美元以下抽3%,1萬到3萬美元抽5%,包吃,包住,每月包嫖1次。」黑道大哥跟他說,去是做區塊鏈黃金投資招攬客戶、文字客服,讓他幫組織探看有沒有賺頭。
何基里不懂區塊鏈,猜黑道經營的可能是灰色地帶的投資項目,投資本來有賺有賠,並不犯法,而且困擾他多年的債務能一筆勾消,家人不會再被騷擾,他沒太多掙扎就準備出發。
▲何基里在杜拜領到他的工資,是當地貨幣迪拉姆。
當時在網路查杜拜、人口販賣相關關鍵字,沒有太多資料。保險起見,他還是準備100美元的防身保命錢,在機場換成當地貨幣,確保他可以移動、填飽肚子。另外,他共帶2支手機、2本護照,「過期也沒關係,至少具有身分證明的功能。」
在台北咖啡店滔滔講述杜拜奇幻經歷,穿著T恤、拖鞋的何基里看起來像大學生,處事又有一種商業歷練的油滑,講話不時穿插:「我們先把一點釐清。」「這分段談。」「我先幫你建立產業的知識。」問他為何明知從事灰色產業,最後卻稱不願騙人?「我當然不覺得這件事是對的。我家被騙過2次,一次在我出生前,我媽投資度假村30萬元,再來是我退伍去的公司。招攬投資可能是半偏門,但你要徹底詐騙,就是擺明吸別人血。」
在中部人口不到20萬的舊工業小鎮出生,何基里的父親是司機,母親在工廠工作,2人收入加起來不到5萬元,手足又有精神疾病,他的成長環境並不寬裕。他從高中開始兼職打工,大學考上國立文科,卻遇上2008年金融海嘯。本來,他念大學就要申請助學貸款,景氣差,打工又變得難找,他不想伸手跟父母拿錢,也不確定3年之後,那張文憑能否帶給他更好的收入和未來。
他選擇休學,先去當兵,自己拚。退伍後,他賣過手機,做過鋁門窗學徒,每年也會做一到2次的藥物實驗,一次1、2萬元。他在104網站投履歷,3家公司找他面試,一家酒店經紀、一家廣告代銷、一家網路多媒體播放器銷售,只有最後一家說要讓他做儲備幹部,可以掛經理職稱。年輕氣盛,他選擇第3家的願景,未料公司後來被爆是詐騙,還拖累一起投資的親友。他討回部分的錢,卻創業失敗,接連嘗試不同的正當工作,又是受疫情衝擊最重的服務業。
傳統殺豬盤 與傳銷結合
他不是沒想過杜拜是一個機會,但清晨落地,主管帶他們吃完炸雞、開完會,他發現工作內容比他想像糟糕,他正見證更上游的詐騙組織。
由於柬埔寨環境太亂,前2年,不少集團整頓,重新在出入境方便的杜拜落腳。他們對於傳統殺豬盤已看不上眼,「殺豬盤是一對一,花1、2個月與詐騙對象經營關係,騙個3、50萬元。」何基里觀察,新的快殺手法是騙對方投資,金額不用多,對方再拉人,類似直銷老鼠會,上線拉下線,不斷擴張,直到投資人數夠多,詐騙集團一次蓋盤(徹底詐騙),火速把所有投資人的錢全部拿走,跨國追查已來不及,「就是傳統殺豬盤與傳銷模式的結合。」
▲何基里被關在杜拜詐騙集團半年,窗外看出去的景色。支撐他度過這段時間的是可樂。
不僅賺錢的方式類似傳銷,組織氛圍也是。何基里記得,一次深夜開會,大哥信心喊話:「我現在不到40歲,全世界就有5棟別墅。我知道我做的事情不對,但我不會讓小孩做一樣的事。你們今天都出國了,拚1、2期,讓自己有好的收入、賺1、2億元回去不好嗎?你這輩子有辦法賺到這些錢嗎?」
「我算幸運,有辦法選擇離開,大部分人是選擇留下來,因為錢來得太簡單,同化一個人是非常簡單的,為什麼黑社會永遠掃不完?為什麼大家越來越喜歡做這件事?一個高職、科大畢業的年輕人,他不知道自己要幹嘛,他沒有任何的技能,也不想去工廠輪班做4、5萬元的工作。你覺得他有什麼機會能夠在這輩子看到1,000萬元現金?只有這一行。」
何基里觀察,「而且三餐有人供給,除了業績,不用擔心任何事,一期結束,就包下酒店,每天拉K、喝酒、找酒店的人來放縱,有些會把錢寄回家,或買房子,但很多就在這一個月把賺的錢花完,下一檔繼續。」
留下來,或許可以快速累積財富,但何嘗不是另一陷阱?何基里沒有參與最後的狂歡,詐騙業績未達標,半年後,上頭讓他選擇去後台點帳,或自己買機票離開,他選擇回來。
回台學踏實 重面對債務
出刊前,楊維斌的按摩工作室在社會企業資助下開幕,他在IG貼出擺攤班表:週一、二在新竹客運轉運站,週三、四在湖口工作室,週五、六在西門町。
劉萱與小楊後來到工廠倉儲部門,劉萱做日班,一天薪水1,500元;小楊做晚班,一天2,100元。2人日以繼夜工作,試著重新面對債務、官司、破碎的家庭關係。
▲楊維斌週五下午在西門町擺攤,不少在網路上得知他經歷的人來捧場。
舉牌工武德沒有跳進柬埔寨的高薪陷阱。一來,他外語不好,對海外工作沒有嚮往。二來,一路走來,他遇過太多沒有結果的誘惑:曾經,他帶交友軟體認識的女生到貴族世家吃飯,對方聲淚俱下說母親生病,急需20萬元,卻只讓他給錢,不給他探病;也曾經有女生邀他做加密貨幣,月薪16萬元,一同到紐西蘭打拚、定居,卻連視訊都不肯。
最困難的時候,他選擇兼職2份園藝工,整理公園、大樓庭園。烈日悶熱,半個月後他身體扛不住昏倒,公司又介紹他舉牌的工作,這次是組長,讓他載廣告看板與招人,但他只有機車,「舉牌不辛苦,最辛苦是載板子,廣告看板大,騎車很擔心撞到(別的東西),一次只能載2個,騎很慢、很慢才行。」
當初在柬埔寨發文要救大家脫離水深火熱的女仲介呢?有人在「柬埔寨詐騙爆料大小事」臉書社團爆料,她招攬女生去陪睡又壓榨;有人懷疑她很久沒分享新照,大概凶多吉少;翻看她的IG,貼文底下是一則又一則請她快回台還錢的留言。截稿前夕,她終於發文——是求救與不自殺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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