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唐鎮宇/專題報導
「這是她們的專業,為什麼她們可以拒絕提供照護?」吳小姐的爸爸已經中風20多年了。這20年來,吳小姐換過20多個照服員、10個台籍看護、8個外籍家庭看護工,但幾乎沒有人能達到她的照顧需求。專家分析,移工來台後遇到病人身體有變化,或和先前學到的照顧方式不同,也不知道能向誰求助,呼籲政府重視移工在台的訓練。
換過40位看護的女兒 只求照顧好中風+失智的老爸
吳爸爸中風時除視力全盲外,還被診斷出失智。一開始醫生評估「很有可能變成植物人」,但吳小姐仍不放棄任何希望,立刻申請留職停薪要來照顧,因為「我是兄弟姐妹中,唯一沒有結婚的」。爸爸每天要固定時間吃藥、固定時間復健,因中風後右半身較沒有力氣,起居需要人攙扶,吳小姐便請了一位外籍看護一起幫忙。
吳小姐說,一開始移工還能幫上忙,她看移工逐漸熟悉工作後也恢復上班,但沒想到後來移工平均每個月都會打電話給她「求救」,像是「在醫院迷路」、「下雨天推輪椅時腳扭傷」等;每次一來電,吳小姐就得和公司請假處理,「後來我乾脆直接跟公司申請縮減工時,真的沒辦法!」
被移工拋棄「泡在尿和大便中」爸爸罹患創傷症候群
20年來吳小姐換過8位移工,其中有5位是來台後嚷著腰痠背痛、抱不動爸爸,帶去醫院檢查才發現曾出過車禍、有斷過腿骨等重大傷病;還有一位同樣吵著不要抱,檢查後才發現她肚子裡有8公分大的巧克力囊腫。吳小姐說,「這些他們來台灣前都沒有講!」她還一度氣到對其中一位移工提告詐欺。剩下兩位移工,一個是在家裡逃跑,還有一個是一到桃園機場就跑了。
談起那位在家中逃跑的移工,吳小姐氣憤的說,移工是在領完薪水的那天下午,趁媽媽午睡時逃跑。媽媽起床後,才發現爸爸因無人照料,整個人早已泡在尿和大便中;接下來半年,爸爸就變得很容易尖叫,晚上睡覺時得牽著他的手才行。後來醫生診斷,認為爸爸有了「創傷後症候群」。
中間吳小姐也曾自費請過台籍看護,但大家都受不了爸爸會尖叫的情況而離職;送去機構的話,多數機構不願收失智症患者,少數願意收的要求裝上鼻胃管,但吳小姐認為「有咀嚼才能刺激腦部、延緩失智」而拒絕。
「沒人要幫我爸清理私處」 她疑被長照中心列入「黑名單」
▲吳小姐(左)照顧爸爸20多年,這些年來也換了很多看護,但幾乎沒有人能夠達到她的要求。(圖/吳小姐提供)
20多年來換過30多個看護,難道不累嗎?吳小姐說,一開始照顧發生磨合,她都很寬容,沒有馬上換人;她甚至自己也去報名照服員的課程學習.但她發現,不論是照服員還是移工,幾乎沒有人願意照醫生建議的方式照顧。例如醫生建議爸爸尿尿完後,要把包皮翻出清理積尿,否則會感染;她也準備了拋棄手套供看護使用,但20多年來只有一位移工願意,其他通通都不願意,導致爸爸常因發炎而發癢,最後抓破皮。
覺得不好用,吳小姐就向長照中心要求換照服員,但久了她發現長照中心很長一段時間都推說「沒人」,疑似被列入黑名單,「後來我也乾脆不用了,風險太高了!用了之後我還要花更多時間帶爸爸去看皮膚科、護理傷口,我反而要花更多時間!」
吳小姐批評,政府對長照照服員和外籍看護工沒有把關照顧品質與評鑑,「為什麼看護可以拒絕照顧?」應該要有相關法律規範;機構的收費又過高,等於是要大家提前拿養老金出來支應,「政府現在的做法,是不是要我們放棄重症的人?」
吳小姐的例子在台灣長照家庭圖鑑裡並非少數,但看在專家眼裡,其實是我國對移工的訓練與支持機制不足,讓離鄉背井來到陌生環境、照顧陌生人的移工,無論遇到洗腎的、失智的、糖尿病的,都只能用一招來照顧,一但遇到狀況,因語言不通,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請支援照顧」。
沒同事、不會中文 移工照顧遇到狀況缺乏訓練支援
對於我國現在遇到的移工照顧人力與品質困境,長期研究日本長照制度的海洋大學海洋法律研究所副教授林倖如說,問題的核心是「我們認為對人的照顧,是不是一種專業?」過去政府對這個問題曖昧不明,認為「照顧」只有吃喝拉撒睡,但當移工碰到照顧者身體有變化,她可以如何尋求支援?
林倖如說,像過去日本長照不仰賴外國人力,主因是日本認為照顧須有一定專業性,必須細膩到能呼應照顧者的反應並調整服務內容。因此近年日本因缺工開放外籍看護時,第一要求就是日語能力,必須要能和被照顧者溝通;二是照顧技巧等專業。兩者要在2年培訓時間內都拿到檢定資格通過,才能留在日本的長照機構工作。
▲來台灣3年的Rika(右1),就已經換過3位被照顧者,遇到不熟悉的照顧情況,她只能自己摸索。(圖/Rika提供)
從印尼來台灣3年的Rika就曾遇到這類問題。Rika至今已經換過3位雇主,有罹患骨癌的阿公,也有失智症和糖尿病的阿嬤,還曾到養老院當看護。Rika說,來台灣後遇到的情況很多種,每個阿公、阿嬤差異很大,像是要幫骨癌的阿公通尿管,要幫糖尿病的阿嬤打胰島素,要幫養老院的老人抱上洗澡床等,都需要不同技巧。
雖然來台灣前曾在印尼受訓2、3個月,也有學抽痰等技巧,但Rika說,來台灣後實際情況完全不一樣。像抽痰雖然有學過,但器具不一樣,有時候不知道怎麼做,也沒有同事可以問;在養老院時曾因為不知道該怎麼抱老人坐上輪椅,還因此挨了罵。
Rika說,來台灣遇到這些問題時,又完全不會說中文,完全找不到人問,只能靠自己摸索;最後她只好向雇主爭取每週要放假一天,才有時間學中文。Rika說:「我們來台灣也是想要把事情做好,但語言不通,也怕做不好會影響到老人家,希望台灣政府可以幫幫我們。」
台北護理大學長期照護系教授陳正芬說,移工雇主對移工照顧技巧不滿,有時候並不是移工技巧不好,而是照顧家屬堅持只用自己認為對的方法;而對移工來說,也需要雇主在情感上的肯定與支持。陳建議,雙方一但陷入這種緊張關係,移工家庭可以透過長照制度中政府補助的專業服務,請職能治療師等專家到府演練,由專家教導移工,也示範正確的方式給家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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