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耕365/高牆背後的一道光芒 踏進黑暗禁地的監獄社工

▲(圖/pexels、pixabay)

文/邱瑀庭、圖/pexels、pixabay
編輯/善耕365  

你是否曾好奇過監獄裡面的生活是什麼樣子嗎?你知道助人工作者也會在監獄服務嗎?監獄中除了諮商心理師,也有社工師穿梭其中,這次很榮幸可以邀請到在監獄服務2年多的小莉(化名)社工師,跟我們一起來揭開高牆的神秘面紗。

監獄社工是什麼?一窺社工在監獄裡的日常

小莉說目前在法務部矯正署轄下的矯治機關可分為監獄、技能訓練所、看守所、戒治所、少年觀護所及矯正學校等6類。監獄就是收容犯罪受刑罰的人,看守所則是羈押疑似犯罪者,尚待地檢署調查或法院審理的人。基於人權,不論關在監獄或看守所,我們都會稱為「收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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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獄社工就是服務這些收容人與收容人家庭,並且與社區網絡單位,像是衛生局心衛中心、社會局家防中心、社福中心、更生保護會、就服中心、毒防中心等共同合作,協助案家不因家中成員去服刑而陷入經濟危機,並協助收容人在服刑時維繫與家人情感,並透過網絡資源連結協助收容人回歸社會。

監獄的調查科在每位收容人進入監獄後,都會做「新收調查」以了解該收容人過去的社會背景、健康狀況與家中有無年幼或年邁的家屬需要受照顧,隸屬教化科的監獄社工可以透過這些資料篩選出可能有潛在風險的家庭,進而透過會談確認。小莉說曾經遇到一個丈夫入監服刑,妻子獨自照顧二個月大的孩子,為買孩子奶粉,自己三天沒吃飯的高風險事件,小莉當下立即通報衛生福利部的「關懷E起來」,協調民間社福單位提供物資解除危機,並定期追蹤妻子受社會局服務後的生活,這也可以讓丈夫在服刑時不會胡思亂想、穩定情緒。

除了篩選上述的脆弱家庭外,監獄社工也關心著身心障礙與高齡收容人在服刑時監獄的軟硬體是否符合需求,適時提供輔具,辦理座談與養生保健課程,並會留意他們出所後是否需要協助安置等服務。

輔導收容人,也協助家屬降低對監獄內的未知擔憂

小莉說,在監獄工作兩年多遇過不少受苦的家屬,其中包含著收容人的妻子、媽媽、祖母等,這些家屬常會面對到同時需要工作養家與照顧未成年孩子的壓力,還需隱藏先生、兒子、孫子正在坐牢的事實(比如孩子的家長會時,妻子都說先生去外地工作無法前來等),若家人坐牢的事情曝光,親戚或同事就會好奇窺探與無情批評,不只如此,這些家屬因為擔心先生、兒子在監獄內受苦,對於他們的要求常常有求必應,包含寄錢、探視、寫信等,這也都是家屬的壓力來源。

小莉通常都是先了解家屬對收容人有哪些擔憂,並澄清他們耳聞的傳聞,讓家屬放心,並與家屬討論如何調適自身壓力或與收容人溝通。因為這類受苦的家庭越來越多,小莉便為收容人舉辦了講座,邀請婦權老師與收容人家屬現身說法,藉此讓男性收容人將心比心了解女性獨自在外養家的辛苦,當看到不少收容人低頭沉思後,小莉知道這講座就是成功了。

監獄社工的難處

小莉說監獄重視「依法行政」勝過「以人為本」,這跟社工的「以案主為中心」精神理念相當不同,不能說孰輕孰重,但在推展工作時,社工難免卡卡不順。

比如說,某收容人經社工評估在管理上有個別化調整的需要,但上級長官怕其他收容人覺得不公平,造成囚情不穩;或該受刑人可能「甲賀道相報」,反倒增添管理負荷。
小莉能理解監獄管理的難處,畢竟收容人多數具有反社會性格,但在「監獄管理」與「社工直接服務」兩難的狀態下,犧牲掉的卻是社工的熱情與個案的權益。

收容人對監獄社工的敵意

另外,社工一般會透過平等的會談關係,讓個案感受接納,放下防衛。但是,監獄管理員與收容人長久以來都稱社工為「老師」,所以當監獄社工很的角色變成了「老師」,這也讓一些收容人戴上「尊重」的防衛面具與社工會談。
小莉心裡起初認為這樣的文化不利於會談,會排斥坐上「老師」的位置,但時間久了漸漸被監獄文化給沖刷磨平,直到有天在會談中感受到收容人隱而未顯的不滿後,才驚覺自己可能受「老師」這虛榮已造成些許的權力壓迫。

還有一些收容人原本就是社區中的脆弱家庭,自己的孩子可能已被各縣市政府社會局的社工寄養安置或出養,當收容人將社工與安置小孩劃上等號時,不免對監獄社工懷有敵意。小莉常常需向收容人說明監獄社工與外面社工的差異,甚至透過其他網路的社工,讓收容人瞭解自己孩子目前安置狀況,得以安心服刑。

展現在社工面前—收容人的真實面貌?

小莉再分享曾經與某收容人會談多次,感受到對方真誠與良善的一面,最後答應替其問候家屬的請求,沒想到致電案家後,被家屬用電話痛罵了一個小時忿忿而談,家屬再三強調說請社工師不要被收容人給騙了。

當下的小莉能同理家屬的辛苦與憤怒,理解家屬過去的創傷經驗被勾起,現今透過情緒移轉的方式,向社工師在述說著自己的苦痛。但小莉除了要消化被罵的情緒,也為此困惑,該收容人的善是真是假?

會談時可以感受到此時此刻的收容人善的一面,但那一面,是在社工面前的「面具」,還是已經有所改變的狀態?如果收容人的確真心懺悔,但家屬仍戴著過往眼鏡看他,那收容人回到社會後該如何翻身,是不是更容易去找過去不好的同儕尋求支持?

小莉常常受到的衝擊,是因為家屬對收容人的描述與她在會談中對收容人的印象簡直判若兩人,小莉也曾經遇過收容人的阿姨、太太、媽媽分享到,他們的家庭因為收容人服刑的緣故而受苦的故事,當下雖然會看到家屬的韌性,但也會發現他們與收容人之間彼此依附的問題。

從事社會工作時,「論斷」是最危險的,收容人會為了博取社工的好印象,有時只會說對自己有利的故事,而選擇性排除自己過去折磨家人、危害社會的負面故事,但又有誰能夠真正地理解收容人背後所經歷的辛酸呢?

攤開在罪名之下的犯「人」

進監獄前,他們也都是生活在這個社會中的人。
進監獄工作,小莉的想法不是「我來我就是要改變你,而是我要認識這個人」,當社工師陪著收容人回顧小時與原生家庭的關係,協助他們看到為了尋求愛與生存,逐漸走偏的脈絡,改變就是從理解開始的。

前陣子111年8月發生了台南殺警案,在社群媒體的渲染下可能讓大眾對監獄的安全產生隱憂,對於監獄這個陌生又遙遠的場域我們總是充滿了各種想像。

剛進到監獄工作時,小莉確實會有安全上的顧慮,但是後來發現,收容人在了解社工角色後,原本的防衛通常會轉變成開放且歡迎的態度,因為關在監獄裡面,長期與外界脫節有時候生活還蠻枯燥乏味的,若能有機會被人理解與關心,收容人其實也很樂意,而且能為家屬連結到社區資源,他們會覺得自己有所補償或是有些功能。

的確,進到監獄的確會感到壓迫感,且不能攜帶手機,每走過一道柵門每走過一道鐵門,失去網路與一切可以與外界聯繫的通訊設備,都讓小莉倍感壓力;但到監獄服務這是一個選擇,在監獄內有許多默默付出努力的教化人員,在監獄裡的如社工師與心理師,都是不太有機會被攻擊的,因為會談期間旁邊隨時有戒護人員管理,也因為助人工作者這個角色以及立場,社工師在監獄中就像溫暖的明燈,被攻擊的可能性幾乎為零;當然收容人相互打架是一定會有的,只是那不是社工處理的範疇。

最終,收容人還是會回到社區中,撕掉了身上的號碼布,重新拿回自己的姓名,他們也渴望被信任、被聆聽、被理解,這正是每個人所應得的基本需求,在監獄中的助人工作者,正扮演著這樣的角色。

公部門重視考核的績效數字,而忽略了質的轉變

「你若問我監獄長官希望收容人教化成功或是不要有暴動衝突,我覺得他們一定會選擇後者。」小莉說。

小莉覺得教化對監獄管理來說不是最重要,「戒護」才是! 戒護出問題會影響到公務員升遷,但教化不成功不會。而且教化有無成效,通常是要收容人回到社會後才知道。監獄也不會因為收容人再犯入獄而反省教化有無成效,只會歸因是收容人本性難改。

監獄講究的是依法行政,這也容易造成沒有彈性的特性,且監獄沒有社會福利或是社會工作的概念,重視機關的形象,遠大於社工捍衛以人為中心的概念,也因此監獄社工也時常處於一個機關與當事人利益衝突的狀態。另外,監獄內部生態也存在著矛盾,例如公務員的教誨師難道不會存疑,為什麼教化業務還會需要找約聘或勞務承攬的社工師或心理師進監獄做?難道是我做得不夠好?

監獄也會推動一些政策,例如「電子聯絡簿」,目的是讓收容人看到子女照片,以解思親之情。小莉說不少收容人與家屬向反應,收容人身上都有子女的照片,其實不需要家屬透過上網登錄系統、申請帳號、上傳圖片。然而監獄的長官卻很重視家屬有沒有申請「電子聯絡簿」的數字,也不會去想這樣的政策到底親不親民,實不實用,此時的社工角色就像是一個業務員而已。想為這政策背書與推銷,卻又覺得荒謬與心虛。小莉說:「可能是我矯正年資太淺,還不能理解這政策的精隨所在」

社工工作還是需要一些成就感才走得下去,在監獄服務過程中,小莉從服務家屬身上感受到的成就感勝過服務收容人,但小莉也知道自己所做的、能提供的,對家屬的幫助有限,內心也常有惋惜,尤其是對個案的無力感,加上矯正體制對助人工作的不了解,小莉並認為自己的性格,與體制比較難相容,故最後選擇離開了矯治社會工作。

雖然,最後小莉選擇離開矯治社會工作的場域,但這段難忘的經歷也讓小莉更清楚自己喜歡的是什麼,小莉很感謝這段經歷,能在監獄中看見受刑人在犯罪之外的不同面向,;我們也透過小莉的文字,讓我們得以窺見那些看似離我們很遙遠的世界與人,而這些黑暗角落也都有需要被點亮光芒的時刻。

相較受刑人走過的風風雨雨,和所經歷過的心理創傷,社工師的力量微不足道,但至少在這個黑暗的高牆背後,有人願意點一盞燈,敞開心胸地接納與自己不同的人生故事。

【為保護當事社工師的身份,文中經驗皆有經過改編,如有雷同純屬虛構】

● 原文取自【善耕365公益媒合平台】《高牆背後的一道光芒,踏進黑暗禁地的監獄社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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