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ly在《想念的總和》分享內心故事,包括對貓道別帶來對「愛」的反思。(圖/Facebook/我愛陳明珠.My Child is a Cat)
文/Emily Chan
摘自/悅知文化《想念的總和》
有天看到從前抱著貓的照片,隔了一點時空距離,感覺特別觸動,情緒驟然填滿胸腔,直往上衝,鼻子眼眶一酸,從肺腑吐出一句:「唉,我好愛你。」
腦中聽到這句話,奇怪愛從何時開始,會帶著嘆息?嘆息裡頭是什麼?愛不是該全然愉悅、純淨、明亮、無邊像海,輕盈如風的嗎?
不是。如果誠實,就會承認愛裡有懼怕。愛會讓人做害羞張狂的事;忍耐和恩慈常常徘徊在不夠用的邊緣;我的愛裡還會有計算、忿恨和苦澀。愛未必能像大海,比較像心頭的湖泊;未必如沐春風,有時候更像狼狽潮濕的雨。
愛裡有勇氣力量,也有恐懼和無奈。會嘆氣,是因為無力感。把自己的脆弱赤裸呈獻,任由處置,怎可能不害怕到發抖?明白身處險境,卻又無意逃跑,於是便為自己嘆息。嘆息也出於唏噓,伴隨情感呼出的那口氣,為著流逝的歲月,與其中過了的事、遷了的情。
因Tovi 我才認真學習愛;十六年後他走的那一夜,我好像真的學會了一課。
▲因為愛貓Tovi,才認真學習愛。(圖/Facebook/我愛陳明珠.My Child is a Cat)
「我愛你」這三個字,大多時候也不如字面單純。說一百次,可以有一百種潛台詞。心中有愧時,我愛你說的是對不起;心中有怨時,我愛你是控訴你怎麼可以?或者說愛去求饒求情,說愛作無奈總結。
讓我最深刻反省的一句我愛你,是對我第一隻貓Tovi說的,於他斷氣的那一夜。
在充當臨時停屍間的書房,我將冷氣調到最低溫,跪在冰冷蒼白的地板,對著他熟悉又陌生的身軀,好像該把握機會說些什麼。千迴百轉,只能笨拙地說:「Tovi, I love you.」本來平靜的表象,因為這句告白終於潰堤。
然而,哭不因為別離的不捨,是說出這句話之後,對自己的深切懷疑。我有愛到他嗎?有愛好他嗎?不知道,不確定。我對自己的表現亳無把握,所以痛哭。
對人才不會如此講究,人根本犯不著,反正大家都千瘡百孔。但對這隻親愛單純的小動物,他值得我體內每個細胞的赤誠相待。想了一下,改口說:「I love you, at least I tried.」至少我試著愛你。天知道我已用盡每一分心智與力量去嘗試了。
自從那夜,我對愛有了新的理解。也許愛不是達到某個標準,付出多少分量。可能愛只是朝著那個方向靠近的過程。沿途踉蹌、跌倒、停滯甚至後退,每一步都算;只要心眼死命盯著那個方向,爬也要爬過去,都算。
不用期待有亮麗傲人的成績,亦不要相信其中有甲等或一百分,愛只有努力獎、進步獎,參與就是榮幸的安慰獎。
▲現在每晚睡前,也會對愛貓明珠說愛與晚安。(圖/Facebook/我愛陳明珠.My Child is a Cat)
現在每晚臨睡前,我會看看明珠在哪裡,走向她,蹲下來說愛她,親一親(或連環親)然後道晚安。其實知道貓未必喜歡被搓揉和親吻,聽到人的示愛通常也僅僅一臉嫌棄,可是作為一天的總結,我只能請她擔待一下了。
我與貓的晚安對白一直在演變,從前會試著回顧一天,但家貓能有什麼日程?搜索枯腸只能說:「珠珠今天曬太陽從清晨到黃昏呢,好棒,好舒服啊~」可是她漠然愛睏的臉,讓我自知在講廢話。
後來認為,該以讚美來結束一天,於是想想她今天做了什麼可以大力稱讚的事。「珠珠今天吃了兩罐肉!有喝水有尿尿,還有大便,好棒!」說了幾次卻不禁開始遲疑,難道一定要她做到讓我安心滿意的標準,才值得愛與肯定?
乖珠,晚安啦。
有時候我犯了人類的通病,就是展望明天。「我們明天再吃肉,再曬太陽好不好?」她連眼縫也沒有睜開,我就想起,貓其實是活在當下的智者,過去與未來於她何干?不過是說給自己聽罷了。
▲貓是活在當下的智者。(圖/Facebook/我愛陳明珠.My Child is a Cat)
到底說什麼才有意義?怎樣的出發點才最接近純粹、無條件的愛?
爾後漸漸發展成:「珠珠,今天也謝謝妳,感謝妳的存在。我愛妳。完美的孩子。」這是到目前為止,自忖最妥善的每日道別了。
沒錯,是道別。
說完我停頓了一下,從她面前站起,這一站其實需要一點力氣,不是膝蓋軟骨的問題,而是轉身那一刻會想,要是明天我不再醒來,或起來發現她已經斷了氣。也可能我跟她與這個世界都沒有明天?若是如此,這樣的告別夠嗎?
夠了。
這個「夠了」,讓我每夜躺下的時候,懷著對她,對自己,對生活的一點愛意和謝意,闔上眼,舒一口氣。
唉。嘆息也代表滿足。
★本文摘自悅知文化出版《想念的總和【繼《我愛陳明珠》,睽違5年,全新散文作品】》,作者Emily Chan,現在是自由插畫師、作家,經營臉書粉絲頁「我愛陳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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