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現在至少有三個這樣的共同敵人:核戰、氣候變遷、科技顛覆。(示意圖/翻攝自瑞典國防軍官網)
文/哈拉瑞(暢銷書《人類大歷史》作家)
摘自/天下文化《21世紀的21堂課(增訂版)》
核戰、生態崩潰和科技顛覆,這三個難題每一個都足以威脅到人類文明的未來。但如果加在一起,更有可能因為互相加成、彼此結合,而形成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機。
舉例來說,雖然生態危機可能扼殺我們目前所知的這種人類文明,但大概並不會阻擋AI 和生物工程的發展。如果你以為等到海平面上升、食物供應大減、人口大規模遷徙,就能轉移我們對演算法和基因的關注,那麼你可能得再想一想。隨著生態危機加劇,大概只會更加速高風險、高收益科技的研發。
事實上,氣候變遷很有可能發揮與兩次世界大戰相同的功能。在1914年至1918年及1939年至1945年的兩次大戰期間,隨著戰爭全面開打,所有參戰國都把審慎心態與經濟考量拋諸腦後,紛紛投入龐大資源,進行各種大膽與不可思議的研究計畫,讓科技發展一飛沖天。雖然許多計畫都以失敗告結,但也有部分成功,製造出了坦克、雷達、毒氣、超音速噴射機、洲際飛彈與原子彈。
同樣的,面臨氣候災難的國家有可能孤注一擲,不顧一切來場科技豪賭。出於合理的原因,人類對AI和生物工程還有諸多疑慮,然而一旦到了危機時期,人類就會願意冒險。不論你現在覺得應該如何管制顛覆性科技,請自問,如果氣候變遷已經造成全球糧食短缺、城市遭洪水吞沒、數億難民流離失所跨越國界,還能否堅持這些管制措施?
接著,科技顛覆一方面會讓全球局勢更加緊張,一方面又會破壞核武勢力平衡,也就可能提升末日戰爭的危險。1950年代以來,各個超級大國心知肚明,一旦開戰必然是相互毀滅,因此都刻意避免擦槍走火。但隨著新型攻防武器的出現,新興的科技強權可能認為自己能夠一方面毀滅敵人、一方面自己毫髮無傷。相對的,優勢漸失的國家,可能擔心自己的傳統核武不再具有威嚇力,於是覺得與其失去優勢,不如伺機盡快動用。
傳統上,核武對抗就像是一場超理性的西洋棋棋局;但如果現在玩家可以用網路攻擊來控制對手的棋子,或是可能有個不知名的第三方神不知鬼不覺、就移動了棋子,甚至是AlphaZero也跨界跑來下這盤核戰西洋棋,情況又會變成如何?
不僅不同的挑戰可能因為相互影響而加劇,要處理某個挑戰所需的善意,也可能因為其他挑戰造成的問題而消失。例如陷入軍備競賽的國家,不太可能同意限制AI 的研發;試圖在科技發展方面超越對手的國家,也很難同意共同擬定計畫來阻止氣候變遷。只要世界仍然分裂為各個敵對國家,就很難同時克服這全球三大挑戰;而且只要在面對任一個挑戰時失敗了,就可能帶來災難性的結局。
共同面對人類的三大敵人
總而言之,目前席捲全球的國族主義浪潮,並不會把時光帶回到1939年或1914年。科技已經讓一切與過去不同了,科技所創造的一系列全球生存威脅,沒有任何國家能夠獨力解決。
有共同的敵人,正是讓世界形成共同身分認同的最佳催化劑;而人類現在至少有三個這樣的共同敵人:核戰、氣候變遷、科技顛覆。如果就算有了這些共同威脅,人類仍然選擇對自己國家的忠誠高於一切,最後的結果可能遠比1914年和1939年更為慘烈。
歐盟的憲法草案指出了一條更好的道路,它說:「歐洲各國人民雖然仍為本國的身分認同及歷史而自豪,但同時決心超越過往的分歧,更緊密聯合起來,打造共同的命運。」
歐盟的這個願景並不是要廢除所有的國家身分、放棄所有的地方傳統、把人類都變成一樣的灰色傀儡,也不代表要對所有愛國主義的表現嗤之以鼻。事實上,透過提供涵蓋全歐洲的軍事和經濟保護,歐盟可說是讓法蘭德斯(位於比利時)、倫巴第(位於義大利北部)、加泰隆尼亞(位於西班牙)和蘇格蘭等地,得以培養出對當地的愛國心。想要推動蘇格蘭獨立或加泰隆尼亞獨立嗎?如果不用擔心德國入侵,也知道全歐洲會攜手對抗全球暖化和全球企業,獨立的前景也就更為看好。
因此,歐洲的國族主義者態度也正在放軟。雖然回歸各民族國家的話題甚囂塵上,但是很少有歐洲人真的願意為此互相殘殺、賠上性命。在威廉.華勒斯(1271-1305)和羅伯特一世(1274-1329)的時代,蘇格蘭人希望擺脫倫敦的控制,唯有起兵開戰一途。相較之下,2014年蘇格蘭公投期間,沒有任何一人送命,而且,就算下次蘇格蘭獨立公投通過,應該也極不可能看到班諾克本戰役重新上演。至於加泰隆尼亞試圖脫離西班牙,雖然引發的暴力衝突更甚於蘇格蘭,但還是遠遠不及巴塞隆納在1939年或1714年經歷的大屠殺。
希望全球其他地區也能夠學習歐洲的例子。就算整個地球已經融合統一,如果只是希望能夠歌頌自己國家的獨特性、強調自己對本國還是有著一份特殊的義務,這樣的愛國主義必定仍然能為人接受。然而,如果人類整體還希望繼續生存、維持繁榮,就必然別無選擇,只能在這樣的地方忠誠之外,另外加上對全球社群的各種重大義務。
一個人確實能夠、也應該同時忠誠於家人、鄰居和朋友、專業及國家,那麼為什麼不把全人類和地球也加到這份清單裡?確實,如果許多對象都需要你的忠誠,矛盾和衝突有時難以避免。但誰說生活很簡單呢?就勇敢面對吧。
政治也必須全球化
在過去的年代,之所以需要塑造出「國家」這種身分認同,是因為各地人類面臨的問題和機會,遠超出地方部落能處理的範圍。而到了現在,我們也需要一個新的全球身分認同,才能處理這一系列前所未有的全球困境。
我們現在已經有了全球的生態、全球的經濟、全球的科學,只剩下政治還卡在國家的層次。像這樣在層次上無法搭配,也就讓政治體系無法有效應對人類的重大問題。而想要政治有效發揮作用,只有兩種選擇:不是讓生態、經濟和科學的進步「去全球化」,就是讓政治「全球化」。既然生態和科學進步已經不可能去全球化,而且要讓經濟去全球化的成本也高不可及,政治全球化也就成了剩下唯一真正的解法。
政治全球化和愛國之間其實並無矛盾,因為愛國並不是叫你恨外國人,只是要關懷自己的同胞。而在二十一世紀,為了照顧好自己的同胞,就必須與外國人合作。所以,如果你現在想當個好的國族主義者,就該支持政治全球化。
這並不是呼籲要建立什麼「全球政府」,那會是個難以成真、不切實際的願景。相反的,所謂要讓政治全球化,指的是每個國家乃至城市的政治作為,都應當更加重視全球問題及利益。等到下次選舉,政治人物又要你投票給他們的時候,請詢問他們下列四項問題:
第一,如果你當選,你會採取什麼行動來減低核戰風險?
第二,你會採取什麼行動來減低氣候變遷的風險?
第三,你會採取什麼行動來規範AI和生物工程等顛覆性科技?
第四,你認為2040年的世界將會如何?
你認為最糟的情況為何?最佳的情況又為何?
如果某些政治人物根本聽不懂這些問題,又或者一直只談論過去、無法為未來規劃出有意義的願景,請不要投票給這種人。
遺憾的是,太多政治人物目光短淺,只看到國家利益,而反對全球合作。所以,或許可以靠著人類普遍共有的宗教信仰傳統,協助我們統一世界?
幾百年前,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等宗教的思考方式,就已經是屬於全球而非地方層次,探尋的也一直是生命中的種種重大問題,而不是這個國家或那個國家的政治鬥爭。只不過,傳統宗教現在還有影響力嗎?它們究竟是仍有能力塑造這個世界,又或只是過去殘餘下來的無用之物,在現代國家、經濟和科技的強大力量衝擊下,已然四處飄零?
★本文摘自天下文化出版《21世紀的21堂課(增訂版)》,作者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歷史學者、哲學家暨暢銷書作者,公認是目前世上影響力數一數二的公共知識份子。著有《人類大歷史》、《人類大命運》、《21世紀的21堂課》(合稱《人類三部曲》)。在《21世紀的21堂課》,哈拉瑞聚焦於此時此地,關注的是資訊科技和生物科技攜手之後,科技為社會帶來的巨大顛覆與重塑,以及世事紛紛擾擾之際,我們應該思索、也應該教導孩子的21項核心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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