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茜在新書記錄自己生病過程,對生死有新體悟。(圖/TVBS攝影,時報出版提供)
文/陳文茜
摘自/時報出版《晚安,我的生命》
生命的尾班車也可以像玩,如果有些奇遇,重新開始,如春天推你,輕輕推,直到最後通牒為止:你過去了。
它只是一朵中止開花的玫瑰。
我像殭屍一樣復活了。
病了整整四年,尤其過去這一年半,我寫了遺囑,托孤小狗,為自己安裝氧氣溫室,準備把「傳統的安寧病房」打造成「史上最美麗的溫室氧氣病房」。
結果在所有愛我的朋友、我的醫生協助支持下,我雖然還在服藥,但居然「復活了」。
儘管疾病還在,但血壓已經不是動輒160,頂多天氣大變時,升至138。台北氣溫一下降,我就溜來台中。剛剛量血壓70至113,喜極「想」泣:但免疫系統攻擊了我的淚腺,我已經不會流淚,當然也不必流淚。
一個人不能避免他的命運,這點我是清楚的。
在每次一呼一吸中,我明白這不會太久。我沒有給予自己期望的年限,但為了一些我還在乎的事情,例如《文茜的世界周報》,尤其為了我還年幼的毛小孩,我努力讓自己接受不同的治療。
在他們的笑容裡,尤其西西里島只要看到我虛弱的時候,一臉可愛的憂愁,她如此深刻印象去年我休克於浴室旁,這一年只要我在浴室,她永遠守候,若是助理把她帶走去散步或是吃飯,她會哭泣。
她可能是世界上最愛我的動物,在我危險的時候,她參與急救,她希望安心地愛著我。一生守候。
為了他們,為了所有在乎我的人,我每天用不同的方式,讓自己進步,哪怕只有一點點。
▲陳文茜把他們抱在懷裡,「媽媽會為你們努力活下去。」(圖/時報出版提供)
知道台北變天,我避難至台中故鄉。我的主治醫師腦科權威王署君認真要求我統計每天早上、晚上的血壓、心跳、血氧濃度。
答案:台中對我就是減少免疫攻擊的一顆大藥。
我不是一個會躺在床上,接受自己病奄奄的人,除非血管破裂。於是從每天澆玫瑰花、走上屋頂做芭蕾標準操、剪枝花園多餘的枝葉⋯⋯我慢慢地,進步。
今晚我給了自己一個大考驗,我已經超過半年沒有煮飯,純粹體力不足。
最後一次是饅頭住院時,我幾乎用盡了力氣,全身大汗,為他做一大份營養餐。之後躺在床上三小時,才恢復平靜,心跳沒有超過每分鐘120下。
但今晚,我好似殭屍復活。
台中濕度只有不到40的環境,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能量。於是為自己煮了一個火鍋,牛肉夾出來給小朋友分食,煎一下少油。
尤其生病後,我因為身上沒有許多維持生命的維生素,靠吃藥補充。一天到晚上,大約從各種藥物到不同維他命、鉀、鎂⋯⋯一天大概服用二十五顆左右。但我的手,有時候仍然會和帕金森病人一樣,一直抖。
今晚我堅持自己蹲下找盤子、裝火鍋食物、沾醬,端到餐廳桌上。筷子有點晃,我對自己的信心,「妳可以的」,我真的做到了。吃完晚餐,我全身大汗淋漓,衣服濕透,我繼續整理花盆。換掉一些不適合的花瓶,或是重新插花。等到最後一盆玫瑰花的水換完時,我才投降。
癱在地上。
西西里島很緊張:以為我又昏倒了。東大寺、丘吉爾也趕快跑過來吻我。我把他們三個抱在懷裡,「媽媽會為你們努力活下去」。
孩子,不要怕。
此時牆上我設計投影的十分瀑布,明亮生動,照亮我和孩子們擁抱的一刻。
生重病不必避開面對死亡。做一個好病人,把訴苦的力量,拿來克服困難。
每天,一點點。
生命的尾班車也可以像玩,如果有些奇遇,重新開始,如春天推你,輕輕推,直到最後通牒為止:你過去了。
它只是一朵中止開花的玫瑰。
活到現在,還有什麼願望?它不是形式上的旅遊、食物、音樂會⋯⋯更不是其他的俗世成就願念。
我現在惟一的願望是:我不想參與這個世界越來越多的「成人」,太多的「成人」遊戲,我想孤獨地回到童年。
不要活著沒事刁難自己;生活不是刁難,而是雕刻。
別沒事幹,一點失戀、小災小難、父母和你衝突、孩子摔門而去⋯⋯就以為世界拋棄了你,其實世界壓根沒離開你,是你雖活著,卻選擇離開了世界。
★本文摘自時報出版《晚安,我的生命》,作者陳文茜。「你無法抗拒死亡,但你可以看穿它。」陳文茜數次與死亡擦身後的生命書寫:你若認識黑色,才明瞭什麼叫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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