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梁建裕／專題報導
2020年2月新冠肺炎爆發，突然登場的遠距教學帶來了許多後遺症。嘉義民雄薪傳二手書屋創辦人黃金山指出，許多學生在家上網課時都會分心，老師常常要隔著螢幕叮嚀學生認真上課，就像是在空中招魂一樣。疫情結束後，他發現有些學生無法跟上課程進度，甚至出現了英文字母認知困難的情況。此外，長時間接觸3C產品更讓他們沈迷於網路，疫情期間政府發放的五倍券也造成孩子們錯誤的金錢觀，養成了亂花錢甚至偷錢的偏差行為，而一些陷入貧困的家庭更因經濟問題忽略了孩子的教育。
黃金山在2013年提早從台北世貿二館館長的位置退休，回到故鄉民雄開辦二手書店，從學生到家長人人都稱呼他「館長」。他找來中正大學與嘉義大學的學生當志工，免費為國小、國中跟高中各級清寒學生課業輔導，他說，「我辦這個的目的，就是為了幫助家庭經濟不利的、學業低成就這種雙低的學生，用完全免費、大規模一對一的課輔，快速把他的成績拉起來，翻轉弱勢孩子的命運！」
▲嘉義民雄薪傳二手書屋創辦人黃金山發現，疫情過後學生不止跟不上進度，還因此染上網癮與不良的金錢觀。（圖／記者梁建裕攝）
嘉義縣民雄國中校長吳敏男憂心的說，經過線上教學時期的孩子，成績至少差了兩成以上。特別是疫情期間，父母親對孩子的學習必須承擔更大的責任。有些家長可以請防疫假在家陪伴小孩學習。而經濟弱勢的家庭，光是生活上面就已經應付不暇了，完全無法照顧孩子的課業。吳校長指出「弱勢的孩子一定是越弱勢的。」
馬秀紅是安徽人，她跟丈夫是在中國大陸工作時認識結婚。一家人在兒子何俊邦兩歲時回到臺灣，但她的丈夫回台後長期失業。疫情期間馬秀紅被檢查出直腸癌，手術化療之後待在家休養，那時俊邦在家上網課。她說自己看不懂臺灣的注音符號，沒辦法幫助兒子學習，俊邦的成績也因此下滑。此外，她丈夫的身體也日漸惡化，除了肝硬化，心臟跟肺部也出現問題，而且還有失智現象。馬秀紅曾經去兼職買菜，但丈夫住院後，被僱主辭退。在她生病且進行化療時，她擔心孩子的課業，但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她難過的說「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只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啊，不然還能怎麼辦。」
▲遠距教學期間，新住民馬秀紅（中）除了要照顧生病的丈夫，自己也因化療在家休養，無法顧及兒子何俊邦（右）的課業。(圖／記者林挺弘攝)
在恢復現場教學之後，馬秀紅為了孩子請求館長能幫忙。黃金山特別交代志工老師，當天完成學校布置的作業後，要再出題目進行抽考，對於不會的部分要不斷地補充知識，直到他完全理解為止。這樣才將何俊邦的學習進度重新調整回來。何俊邦自豪地說，「這次我拿到了第一名，而且上學期我也獲得了第二名。」連續取得好成績讓他感到非常開心。
除了學力，民雄國中校長吳敏男也十分擔憂孩子們長時間使用網路所帶來的影響。他指出，這種情況可能會削弱孩子們的表達與人際溝通技巧，以及他們對自我要求的能力。這不僅僅是特定學生的現象，而是整個世代的問題，因此，今年學校方面特別加強閱讀的推廣，希望能夠改善這種情況。
民雄國中的閱讀推廣教師溫其純說，這一代的孩子習慣接受聲光刺激，她就先讓學生先看影片，再引導他們去看相關的書籍。另外學校提供閱讀護照，讓學生透過看書累積點數來兌換獎品，這樣他們才會更有動力去圖書館閱讀。「雖然沒有立竿見影的效果，但只要有閱讀，學生的改變是可以預期的。」
▲民雄國中增加了運動社團，期望學生能多參與運動增強體能（圖／記者梁建裕攝）
吳敏男校長也提到，由於疫情的關係，學生減少了外出遊玩的機會，變得不太喜歡運動，而是經常在家滑手機。這也導致他們變得較為肥胖，體力也比以前差。為了改善孩子們的體能狀況，學校增加了運動社團的種類，例如競速溜冰、排球和籃球等項目，吸引學生參與運動。吳校長也希望能夠將資源投入到弱勢孩子的課業輔導中，幫助學生們儘早恢復正常的學習生活。
黃金山還注意到在疫情期間出現了兩個大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工廠、公司因為疫情停工，導致家長失去收入。而沒有收入的家庭會對孩子的教育造成困擾。為了幫助弱勢家庭度過困境，他請人教導家長縫補和換拉鍊的技巧，以及製作鑰匙和印章的方式，並承諾資助80%的設備費用來助他們創業。第二個則是網路成癮的問題非常嚴重，作為薪傳書屋的志工老師，中正大學的陳昰佑贊同黃金山館長的觀點。他表示學生確實會沉迷於手機並與他聊天，試圖將注意力從課業轉移，不想接受課業輔導。
林冠廷是今年就讀民雄農工二年級的學生。他回憶起在國三時遇到三級警戒，全校轉為遠距上課。當老師要求開鏡頭時，「我就說我電腦沒鏡頭」，這樣就可以一邊上課一邊吃早餐，甚至睡著也不會被老師發現。因為沒有人監督，他一天最多花八到九小時在看YouTube或打遊戲，結果不但成績下滑了，這期間還胖了6公斤。
▲就讀民雄農工二年級的林冠廷（右）表示，遠距教學開始之後，他一天使用網路的時間都在八小時以上。（圖／記者梁建裕攝）
為了讓學生專注學習，黃金山在晚上六點進行一對一課輔之前，會請助教先巡場檢查功課和收集手機，避免學生在上課時使用。他還提出利用獎勵來引誘學生，降低他們滑手機的慾望。
面對疫情期間帶來的種種困境，黃金山指出了一個更為嚴重的問題，那就是政府推出的五倍券政策。他舉了一個實際案例說，有一些善心人士捐給清寒學生，學生莫名其妙擁有兩三萬塊，就養成亂花錢的習慣，甚至亂給同學消費券。等到自己沒有錢了就跟同學討。有個孩子為了還錢，就偷了家裡為爺爺開刀而籌集的十一萬五千多元，清除債務之後還將剩下的通通花掉。很多清寒學生都因為這些錢而迷失了方向，不知道如何正確使用金錢。
另外在疫情期間許多父母收入不穩定，經常發生爭吵和家庭暴力事件。這些孩子遭到侮辱和暴力對待，心中的陰影至今仍然存在。因此，黃金山認為要透過心理輔導來療癒孩子們的創傷。為了實現這個目標，他邀請曾任中正大學心理系主任的黃世琤教授來幫忙。
▲中正大學心理系教授黃世琤（右）提醒，孩子們因為疫情斷開人際關係，老師跟家長需特別注意孩子心理健康。（圖／記者林挺弘攝）
黃世琤指出，心理輔導工作原本對於弱勢家庭的孩子來說就很重要。她表示，原本如果有偏差行為，在疫情期間可能會更容易顯現出來，所以需要更多的心理輔導資源投入。黃教授還提到，經過長時間線上學習，回到學校之後，孩子們可能面臨到人際溝通和適應能力上的挑戰，例如過度熱情或是不知道如何與其他小朋友互動。她希望能透過自己的專業來幫助這些孩子。
黃金山為了幫助這群孩子已經奉獻了12年的時光。12年來免費提供晚餐給所有志工老師和學生，加上房租和水電費，每個月平均花費約36萬到38萬元。龐大的支出燒光了他一千多萬的存款和退休金，他甚至拿出了父親的房子去貸款七百萬，但最終也全部用在這個計畫上。幸好還有來自社福團體的捐款，稍微彌補了資金的不足。
這段時間，黃金山的親朋好友都害怕接到他的電話，因為他經常跟他們借錢。朋友們都勸他早點關門，他們擔心的是，如果等到有一天書屋被迫關門，那個債務的坑洞會大到無法承受。然而，黃金山對此有著不同的看法。他告訴朋友們，這個計畫所帶來的效果是無法以金錢衡量的，它能夠翻轉弱勢孩子的命運，並為他們創造更美好的未來。黃金山說「這是老天爺交給我的使命，我怎麼可以停下來。」
▲台北世貿二館館長黃金山回故鄉民雄開二手書店，免費輔導清寒學生課業至今已12年，燒光積蓄只為翻轉弱勢孩子的命運。（圖／記者梁建裕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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