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似不可能成功的戰鬥，「寶可夢小孩」做到了。（資料照／記者黃士原攝）
文／阿福老闆
摘自／遠流出版《非常咖啡店：只給你的，人生特調》
我的店「三咖啡」，其實是全臺灣第一個夜晚型寶可夢道館，有很多社會人士來三咖啡玩到半夜，拆一堆卡包、抽最稀有卡牌什麼的。
三咖啡裡有一個小區域（在洗杯子檯後方），放著人人都可免費來拿且不要的寶可夢棄牌區，數量驚人，大約有兩千多張。
一位穿紅色衣服、化著濃妝的媽媽帶了大約國小二年級的制服小男孩進來，坐在一位等了很久的西裝先生對面。小朋友開心喊：「爸爸好久不見。」
我有點愣住，這句話很奇怪，但可以感受到應該是離婚家庭。
這位爸爸長得斯文好看，看來有點疲勞，白白淨淨的帶點不修邊幅的鬍渣。他的黑眼圈可以表示，他睡得很差。
孩子跟爸爸抱了一下，坐下來喝我送上的熱巧克力牛奶。孩子問媽媽，爸爸什麼時候搬回來。媽媽摸摸他的頭說，爸爸要工作很忙，所以不會搬回來喔。
看得出來媽媽很努力在維持一個溫柔但不被識破的謊言。媽媽說，有話要跟爸爸私下聊，小朋友就轉頭去搜索寶可夢的卡片。
▲「三咖啡」是全台第一個夜晚型寶可夢道館。（圖／Facebook／3 Cafe Studio）
小朋友背對著父母將卡片全倒出來，坐下來，翻卡片玩。其實那個位置雖然背對父母，但我可以全程看到小朋友的表情。國小二年級，面對離婚父母，應該是無能為力吧。
父母的對談有點大聲，我就算在洗杯子也聽得到。他們確實已經離婚了，因為過度私人，所以我也不好意思聽，更不好意思說細節。但很確定的是，兩位正在談有關這小孩的撫養權與生活費這些事。
我看了一下小孩。他抓起一張卡片，放下，拿起來又放下，心事重重的樣子。表面上他手忙腳亂在找卡片，但紅著眼睛⋯⋯正偷聽他爸媽的對話⋯⋯
他用自己的袖子擦眼睛、擦鼻子，然後笑一笑。他正在獨自堅強。
天啊⋯⋯這對小朋友的打擊太大了。
小孩拿起一張卡片，大喊：「是一張黑色噴火龍！」然後拿卡片給爸爸媽媽看。媽媽看了看，笑一笑，爸爸也笑了笑。我覺得他是故意的，他很刻意在打斷父母的對話。
那張卡片其實對收藏家很有價值，不知道為什麼掉在那邊。小朋友很懂它的價值，可惜的是父母，並不懂。小朋友笑呵呵，繼續堅強，然後開心說要找兩張給爸爸媽媽。爸爸開玩笑說，再找到就三個人一起吃飯。
這不經意的話，給了小朋友莫大的勇氣。他大聲說好，然後立刻奔回卡牌區，回到地上繼續找卡片。
小朋友一回到地上，轉身笑容瞬間消失，又泛著淚往地上猛找，應該是要找另一個噴火龍⋯⋯難道小朋友認為找到兩個噴火龍，就可以修復父母的關係嗎？唉⋯⋯
我很想對小朋友說，黑色噴火龍是不可能有第二張的。那一張，起碼五萬臺幣。我轉身回頭照顧其他客人。店裡其實滿忙的。
過了十分鐘，我轉頭看一下小朋友，很糟糕，小孩已經開始流淚了，但是沒出聲，應該是不想驚動爸媽。而確實他爸媽完全沒發現，因為爸媽那邊的氣氛很異常，可以聞得出火藥味。
我放下杯子，馬上拿面紙過去。小朋友搖頭表示不用，用袖子猛擦眼淚，對我說能不能幫忙，然後後面說了「叔叔」兩個字。
誰是叔叔啊？拎北叫哥哥。
我點頭說好，然後坐下來，陪小朋友找那個不可能找得到的黑色噴火龍。
地板那一區亂亂的都是卡牌。小朋友一直流眼淚沒停。他讓我想到《國王排名》裡愛哭的波吉⋯⋯
他的手很慌，心很急，可以聽到他喘的聲音。
他忍住哭聲，但又急。其實他可以哭出聲音來，但沒有，是個很懂事不想打擾大家的小大人。
他父母在座位上談生活費、撫養權，談工作不容易、家裡誰要管，而我在這邊陪小孩看傑尼龜、超夢、皮卡丘、妙蛙花，用命找噴火龍。
他很拚命，很用力，很認真。
他其實不是要找噴火龍，他是要找可以讓父母復合的方法。
這小子才多大啊⋯⋯
小孩的喘息聲太大了，驚動了媽媽，站起來一看發現孩子不對勁。小孩彷彿被發現做了壞事，立刻掩蓋自己的眼淚，用袖子擦乾，但袖子都溼了。媽媽慌張拿紙巾擦孩子的臉，擁抱一下。
爸爸卻站起來兇媽媽幾聲，說怎麼沒看好孩子！媽媽本來氣得要回嘴，我立刻站起來，手指比噓，示意兩位過來。我先用手指指著小孩，接下來沒有發出聲音的用嘴型說了四個字：「他、聽、到、了。」
我站起來，回到我的吧檯。
這是你們身為父母要好好做的責任。小孩很重要。
父母愣住了，他們沒想到孩子聽到了自己說的話，因此有些懊悔。但小朋友立刻笑得無比燦爛，帶著兩道淚痕，說找不到黑色噴火龍好難過喔，希望爸爸媽媽一起來找。
這小子⋯⋯真會撒謊。其實明明是他聽到了父母的對話，他難過，但要緩解父母的感受，真的是個小大人。然後就在亂亂的卡牌區，媽媽坐到地上，爸爸也坐在地上，一起找卡片。
一個溫馨的家庭如畫一般出現了。
他們一起找，一直找，不斷的翻卡片。
這個時間點，我看到小朋友是幸福的。如果時間之神聽得到他的願望，那應該是希望時間可以久一點、再慢一點。
我看了一下時間，差不多六點了，他們還沒找到黑色噴火龍。但爸爸說他肚子餓了，媽媽說也是，應該可以出去一起吃個飯。爸爸背起小朋友的書包，媽媽牽著小朋友的手，三個人就這樣，一起離開了咖啡廳。
即使沒有找到黑色噴火龍，但是小孩的行動，不可思議的讓家庭和睦的關係，再延長了些。
這小子真厲害。
這個貌似大人不可能成功的戰鬥，小孩做到了。
原來，大人有大人的戰鬥，小孩有小孩的戰鬥。
★本文摘自遠流出版《非常咖啡店：只給你的，人生特調》，作者阿福老闆，特長：喜歡窺探。聽力很好。觀察一切事物加腦補。讓人慎思自己行為。總鋪師第三代。家族有閒置建築在台北市中心，就自個兒開了「三咖啡」。開著開著，慢慢發現人生哲理，本來只想開十年。被世人賦予咖啡牧師、咖啡魔法師等稱號。目前成了解救靈魂及心靈的人物。咖啡在義大利得金牌獎很多次，著名的是天使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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