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生病手術後反思「生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工作的終點為什麼是生病？」（圖／資料照）
文／曾彥菁Amazing
摘自／虎吉出版《我不想活得正確，只想活得像自己》
凌晨六點醒來，我第一個感受到的疼痛是左側喉嚨，麻醉時被插入氣管，形成了一個小傷口，又因為不能喝水，持續乾涸，導致難以講話。
慢慢檢查自己的身體變怎樣：左邊鼻孔插了鼻胃管，連接到一個白色的袋子，裡頭有綠色的胃液與膽汁；肚子被綁上了束腹，固定與保護傷口；右下腹另外接了一個引流管，用一個小盒子承接傷口的膿血；尿道被接了尿管，完全不用起身尿尿；加上左手的點滴，我身上多了四條管子。
窗外的陽光射進來，我確實照見了隔日的陽光，但過於刺眼，想找護理人員幫忙。無法起身按呼叫鈴，喉嚨又無法發出聲音，我靈機一動，想請隔壁床的家屬協助，打開手機輸入：「隔壁可以幫我一下嗎？」讓谷歌小姐幫我講話。結果不小心按成英文羅馬發音：「哥鼻得課以邦我一下嗎？」X！立刻把手機按掉！不知為何我一個文藝美少女，在開刀後畫風丕變，直接變成搞笑漫畫？難道是文藝女靑年這種病，開腸剖肚就好了？
護理人員終於來到，幫我放下窗簾，順便抽取鼻胃管裡的汁液，一根粗大的空心針筒抽出滿滿綠色液體；又將引流管裡的血水擠出（我後來都開玩笑，那是每日鮮採番茄汁。）再幫我打開傷口換藥，冰冰涼涼的食鹽水塗在肚臍上下，我感覺傷口應該有十公分，但是完全不敢看。
那天下午，媽媽終於PCR採檢通過，進到醫院陪我。醫生來探視，說切除了六公分的大腸，我心裡想著：「腸哥，我對不起你，再見了。」
住院一個禮拜，要禁水與禁食，看狀況再慢慢恢復。躺在床上，無法起身，因為腹部一用力，就會感到傷口撕裂，我只能滑手機，把這一趟驚嚇旅程寫下。沒想到朋友們紛紛表示：「開刀日記好好看，好好笑！」嗯，大家果然是眞正的朋友呢，超級沒良心。
當時的開刀日記，是這樣的：
【術後第二天】
已經可以站起來走路，移除尿管自己尿尿，一邊尿一邊跟媽媽比讚，沒有想過尿尿竟是這麼了不起的事。現在渺小的願望變成：可以自己喝水、能夠順利放屁、可以刷個牙。
在走廊上遇見同樣抱著肚子的病友，交換了一個同病相憐的眼神。站在醫院十一樓的窗前往外看，還是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平行宇宙走錯了時空？上週一切都還好好的，此刻身體殘破不堪。
自己能夠想到的原因，就是平時水喝太少，工作一忙起來就把身體拋到最後。那幾天一直對著身體唱：對不起、請原諒我、謝謝你、我愛你。眞心懺悔。生命中如果有什麼錯待的，一定要即刻就開始修正，只有眞正的行動才有效，不斷地延遲後悔，都是我們在對自己說謊。
【術後第三天】
終於，放～屁～了～！熱熱的、小小的，歡迎光臨！身上裝備再減一，鼻胃管拔除了，迎來心心念念的刷牙，睽違四天，口腔淸新，滿口芳香，哈雷路亞！喝下第一口水，眞是太美味，以後水就是我的神，開水萬歲，開水最棒！
然後想起以前各種陪病經驗，原來當時都是種種的不明白：為什麼下床很慢？「因為傷口眞的很痛。」
為什麼昏睡一整天？「因為無法做其他事。」為什麼想拔掉管子？「因為眞的很令人厭世。」回去想把《仁醫》全部重看一遍，我以前都用頭腦在看，這次可以用心看。
【術後第四天】
半夜肚子一直像侏羅紀公園，發出曠野悲鳴。嗚，好的好的，媽媽聽到了，媽媽以後會用健康新鮮的食物餵養你們。
早上起來，醫生宣布可以進食了，帶著像第一次做愛的心情，緩緩一口一口，細細嚼下米飯、靑菜、魚肉，跟著唾液混合，一邊冥想他們進入腸胃，被熱烈歡迎著。
飯後感受到久違便意，坐在馬桶上，一直想著：來了！來了！從山坡上輕輕地滾下來了！趁著換藥的時候，請媽媽幫我把傷口拍下，我說我不敢看，妳形容給我聽就好。「肚子中間一道十公分傷口，用黑色的叉叉線縫著，然後有九根大的訂書針。」
好喔，直接多了一排中央山脈。
【術後第五天】
獲得不用打點滴的一個上午，立刻拋下我的學步車，到走廊上走了一圈臺步。
隔壁床來了一位新阿姨，腳步輕快，推了一個橘色行李箱和一大袋物資，像是要來入住溫泉飯店。
「妳是家屬先來幫忙放東西嗎？」「欸不是，就是我本人，我大腸癌第三期，要來打第十次化療。」
阿姨狀態看起來超好，比我還活蹦亂跳，完全顚覆我對癌友的想像。
她熟門熟路開始整理床鋪，拿出水果、物資，然後開始跟我們分享飮食小撇步。她說自己是去年退休後，來做健康檢查，才發現大腸有腫瘤，開始一連串的化療。
突然覺得自己離這一步好像也沒有很遠，從前的「不關我的事」，此刻是轉身就要跟我貼上臉了。阿姨解釋她的化療，就是五包藥劑，像點滴那樣打好打滿，大概需要三天的時間。
原來化療是這樣啊，又顚覆了我的想像，我以前還以為都要在手術臺底下進行呢，我眞的好無知。
突然之間覺得好困惑，生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工作的終點為什麼是生病？為什麼有些人生活習慣更糟糕卻沒事？為什麼要來地球經歷生老病死？
我以為我已經知曉了一些生命，把他們寫成書分享，但此時此刻我要承認，我根本就什麼都不知道，我是生命的小嫩嫩，我還有許多許多未曾知道的事，或許一輩子也沒能明白。
【術後第六天】
終於，平安出院了。
踏出醫院晒到太陽，沿途看著金黃綻放的臺灣欒樹，覺得眞好，這就是生命最重要的事，其他都是旁枝。
到家前去理髮廳洗了個淸爽的頭，感謝阿姨幫我從洗頭椅上躺下、起身，從沒想過這個動作，其實是很多肌肉支撐才能做到的。
感覺自己就像《神隱少女》裡的河神，腸道大淸理，穢物一次排除。明顯感受到身體的變化：早上起床沒有口臭、吃完東西不會精神不濟、手上的濕疹退去了。一整天精神都亮亮的，好像探照燈被擦乾淨。以往常伴的疲倦感也不見了。
一時之間不太習慣，咦！這才是正常的樣子嗎？原來可以這麼乾淨？好像抱著多年的小被被突然不見了，原來我誤把陳年的髒穢當成了溫暖，一直緊抓在身上嗎？
「生病是一份禮物。」我好像懂了這句話。
★本文摘自虎吉出版《我不想活得正確，只想活得像自己》，原文標題「文藝女靑年這種病，開腸剖肚就好了」。作者曾彥菁Amazing，第三部自我揭露全新創作。工作變形了，身體壞掉了，愛情出現多出來的人，情慾覺醒，想要獨立自主！當生命考卷丟出難題，比起規矩一一答對，更重要的是，什麼答案會讓自己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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