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鏡週刊
李宗霖還記得行政院清場那天,警察變成機器的眼神。消息出來時他正在吃飯,決定趕去支援,搭計程車,「司機還不算我們錢,叫我們要加油。」晚上七點多,開始有人和警方起衝突,他出面阻止,努力維持「非暴力抗爭」的秩序,「然後警察就開始清場。他們變成機器。」
決心改變 參選市議員
變成機器,是什麼狀況?是真的從他們眼神或裝備,看出他們變成機器,而不是一個人在面對另一個人了?李宗霖說:「完全是啊。他在意的是效率,有沒有辦法準時把你們清完。所以他們就是把你拖啊、在地上揍啊打啊,對你飆國罵啊,把你清走。」
凌晨一點,撐不住了,「我那時穿了3件衣服,都破了,所以你知道那個力道其實是滿大的。」他退回立法院附近的醫護站做處置,到醫院驗傷,早上6點多才回過神來:「靠么!這個國家怎麼會變這樣?」
▲李宗霖在10年前的行政院清場時被警察拖行,肩上明顯擦傷,現場就召開記者會控訴國家暴力。
外傷容易處理,內傷麻煩。李宗霖坦言清楚自己在學運中的位置,就是一個人頭,哪怕時代造浪,也自知只是小小的浪花。不過面對「國家怎麼會這樣」的疑問,他終究無法不去想,說:「從小念書,在體制內長大,我(那時才)開始思考我到底要做什麼?我一路看書,聽人講,找答案。」
花了半年時間消化,得出的解答是參政。2018年,他決定參選台南市議員,走上更艱難的革命之路。父母都是魚販,苦幹養活一家子,對孩子的期望無非是好好念書、工作。有天,爸爸忽然找他吃飯,出言相勸:「不要涉入政治,你沒有要出去留學也沒關係,就好好考個建築師…」
為了說服父母,李宗霖做了PPT簡報,解釋自己為什麼要參選。如今他已找不到簡報檔,但依稀記得最明確的思路是,太陽花運動不就是年輕人想要出來改變點什麼嗎?「當然改變也可以從其他地方開始,可是政治明明是我們國家最大的動能,卻也是最大的黑洞。很多政治人物很糟糕,你不想被這些人統治,就自己出來選,對吧?」
也許是簡報真打動了父母,李宗霖最後借到20萬元作為競選經費,加上政黨支持,總共花了150萬元。他笑出來:「大家聽到的回饋都是『你怎麼這麼便宜!』你知道有些國民黨的人,(參選)都是1千(萬元)在撒的。」
台版長征 見民主遺痕
那年他30歲,無政治背景,卻能選到只差500票就當選。他不諱言「太陽花」是個Bonus,甚至超脫了政黨色彩,可以得到大多數年輕人支持。那也是一群「沒有錢」的人,而他和那些人太像了,畢業後服役、工作,走進22K政策發展出來的絕望職場,漸漸活成同世代共苦的鬱悶模樣,「當時(流行的)書籍就是崩世代啊、反貧困啊…」
走上街頭的也多是這些人。李宗霖回想從電腦裡看到有人衝進議場抗爭的那天,他人在成大圖書館,為出國留學做準備。那時他26歲,在建築業界領低薪當營繕專員,工作內容包山包海。那是教授介紹的工作,但得知低薪狀況,教授自己都覺得抱歉。出國留學看似是突圍的唯一路徑。
直到另一條路出現。3月19日,他搭第一班高鐵從台南到台北,再轉進青島東路。那時他沒有想到,此行一待就是一個月,接著影響了未來10年的人生規劃。
▲10年前的3月23日晚上8時許,李宗霖人在行政院,幾個小時後警察清場。(李宗霖提供)
2015年,他加入基進黨成為志工;2016年為了輔選,開啟一趟效法切.格瓦拉的旅行。切.格瓦拉當年在長征中一路向北,親見了拉丁美洲的貧窮與苦難,李宗霖則是從美麗島出發,一路經過台南湯德章紀念公園、嘉義二二八紀念碑、苗栗大埔的張藥房,最後到台北的鄭南榕紀念館,那是他自己的「革命前夕的摩托車之旅」。
2022年他再次參選,順利當選台南市第十選區議員。採訪這天,他騎著老舊的摩托車現身,車上還貼著校園停車證貼紙和台獨貼紙,都斑駁了。他帶領我們穿過成大校園,人好多,「因為今天有稀有的寶可夢,還有同志遊行。」年輕的人們和我們擦肩而過,我問他,怎麼看待現在的年輕人?李宗霖說:「我覺得我老了,我才36歲,已經沒辦法跟20幾歲的人聊天…」他談起過往到校園演講,自我介紹還可以用太陽花簡單定錨,十年過去,沒辦法了,「他們那時候都還只是小學生而已…」僅僅10年前的歷史,被翻頁了。
再回首10年前的那一晚,和他一起守在青島東路的朋友們,「都回去做建築了,只剩下我還在做政治工作。」那是距他已遠的平凡上班族生活,他也曾想過當年若沒有北上,若沒有被警察打傷,若沒有騎摩托車去旅行,若沒有看見那些在民主路上灑過熱血的前輩身影…人生沒有如果,李宗霖說:「是這些事情,促成了現在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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