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來,林欣怡即使面對台灣8成民意反對廢除死刑,仍致力於社會溝通。
圖文/鏡週刊
林欣怡從事社運不是只懂抗爭,她更在乎社會溝通、開啟對話。3月底廢死聯盟照例在書店舉行「廢死星期四」座談,這系列活動從2016年開始、已經舉辦超過百場,遍及台灣多個縣市。「公民審議的場次,校園內的、全台各縣市的,也有將近50場,其他的演講、座談會、研討會等等,真的不計其數⋯」這些交流活動實驗著她們10年前與中研院合作的調查結果:「受訪者若得到更多資訊,則會傾向支持廢死」及「若有替代方案,受訪者也會傾向支持廢死。」她有感而發道,「台灣人的正義觀很多元,不是只有支持或反對。問他支持或反對,他就給你一個答案,可是如果問更深入,就有更多元的、對於人權的想法,所以我並不害怕那個溝通。」
這天,講座在正式開始前就擠滿了人,其中包含支持死刑的參與者,現場有人提問廢除死刑的替代方案、對犯罪被害人的保護,也有人直接問:「我們如果不用死刑去嚇阻這個行為、去報復殺害人的人,是不是就會有更多的人去殺人?」
最高法院法官錢建榮是當天與談者,廢死聯盟經常邀請不同領域的專家參與其中。他依實際統計數據,指出重刑犯再犯的機率其實相當低,並解釋法律的應報理論不是「報復」,「否則若有人把別人的眼睛打瞎,法院不會判關五年,而是判他的眼睛也被打瞎。」「應報」是用文明的刑罰手段讓加害人反省、矯正。
另名講者、台大國發所教授劉靜怡也闡釋看法,指出台灣是一直有死刑的國家,但仍有人犯重罪,死刑並未發揮特殊功能,「如果沒有死刑,應該會是每天殺人放火?但我不認為是這個樣子,除非我們不相信我們的民主跟文明程度。」
▲林欣怡(圖中)與死刑冤案平反者如今已成為工作夥伴,由左至右分別為謝志宏、蘇建和、徐自強。(林欣怡提供)
現場亦有觀眾直接回應彼此,即使對死刑持相反見解,氣氛並不緊張,林欣怡也針對民眾擔心的犯罪率提出說明:「台灣再犯率高是比較輕的罪,重大刑事案件的再犯率則是非常低的,現在37位聲請釋憲案的同學(死刑犯)裡,有21位是第一次入監,其他人有入監經驗,可是都不是重大殺人罪,」她強調,犯罪率的影響因素非常多元,不能夠單純歸因於刑罰,犯罪的發生跟社會安全或經濟更有關係,她看著提問者說道,「你可以不相信,認為這資料怪怪的,但我只是想要提供資訊,讓你可以繼續往下閱讀了解。我們今天的討論、以後會再辦的討論,大家都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見。」
社運夥伴眼中,林欣怡持續多年的是「最傷心的工作」「最爛的職缺」,每天睜眼都會想到死刑犯可能被執行,社會遭遇重大刑案、選舉期間又會被推上輿論浪頭,壓力從未小過。錢建榮也私下透露,林欣怡雖然看似平靜,其實對釋憲結果「緊張得要死」,「如果失敗,那可能未來20年都不會廢死…她不愛出頭,很低調,有點躲媒體,我向來主張廢死就應該戰,正確的理念就該大聲,但她知道潛在朋友很多,不想得罪任何人,希望每個人都可以為廢死做點事。」
▲林欣怡時常到國外參訪,圖為她2007年在巴黎參加第三世界反死刑大會。(林欣怡提供)
林欣怡身上綜合著強大的感性跟理性,感性面對人,理性面對工作跟議題。另一名冤案平反者蘇建和便形容林欣怡很知道怎麼分配工作、尋找夥伴,不會都自己承擔,「她打電話來就知道不要接、找你吃飯就不要參加,一定是有事要做,」他笑著開玩笑說,「但我們都不會拒絕她,她是很特別的朋友,做的都不為自己。她外表看起來柔弱,但內心很堅硬,比誰都堅持,不會放棄一絲絲希望。」
與林欣怡訪談這天,我們便繞到立法院附近拍照,走她20年前為蘇建和平反的路線。「我沒想到我人生幾乎所有工作就是在做廢死,我都說我會做到台灣真的廢除執行,因為我不想要把這個困難留給別人,」她有點倔強地補充,即使釋憲結果正面,要具體落實都涉及立法、行政機關的部分,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以前遇到前輩說他也做過廢死,我就會想,我以後千萬不要跟年輕人講我以前也做過廢死…因為如果我繼續堅持,或許就已經廢除了,而不是留給別人。」
▲在景美人權園區的舍房間,林欣怡回憶起探視死刑訪的歷程,說自己會做到台灣沒有死刑那天。
附近書店門口,是她常與社運夥伴抽菸聊天的地方。去年,她經歷許多朋友突然離世,且都是關注死刑存廢的夥伴,包含關注冤案的台灣無辜者行動聯盟秘書長黃芷嫻、長年與她共事的冤案救援律師黃怡今,及因為中捷事故、意外身亡的靜宜大學法律系助理教授林淑雅。這年她常獨自在此抽菸,表情難掩寂寞。
「我沒有把自己當作苦行僧,就是正常生活,該哭的時候哭、該笑的時候笑,我也會做手工藝療癒自己,最近也開始學素描,希望可以有一天可以畫她們…」她放慢語速,提起自己還在練習,也正為自己立下新的目標,要在4月23日憲法法庭辯論那天戒菸。
「如果憲法法庭後有好的結果,就沒那麼多壓力了,我要戒菸。那如果沒有好的結果,我要愛惜我的身體、我的生命,因為還要奮鬥很久…對我來講死亡不恐怖,但不要有後悔,要過有意義的生活,」訪談結束後,我們因為大雨共乘計程車,她翻開手機相簿,與我仔細回憶這些與她有著未竟之志、早逝的朋友,「我都會想,她們會有很好的來世,有一個更好的社會,生活在一個沒有死刑的國家。」而在那之前,她們都會先來陪她抽最後一根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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