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特、林揚竣、老k、徐瑋劭（從左至右）接受本刊採訪，分享他們在網路遊戲的消費經歷。
圖文／鏡週刊
人手一機的時代，很少人沒玩手遊、沒抽過轉蛋。手機遊戲業者常以送百抽、千抽打廣告，寒暑假期間廣告更是不斷轟炸電視與各類平台，甚至有補習班以贈送遊戲轉蛋的方式，招攬學生報名旁聽。
台灣是全球第5大手遊消費國，一季消費額達新台幣200多億元。然而，網路遊戲的消費申訴從2016年開始，一直盤據消保處各類申訴案的前3名。
其中，遊戲轉蛋引發許多爭議。機率不明之外，其賭博性與成癮性至今仍未受重視。2023年1月「轉蛋法」實施，規定遊戲業者必須公布遊戲轉蛋的抽取機率，但因為缺乏公正第三方驗證，機率是否屬實？仍是業者說了算。
為何玩免費網路遊戲能花上十萬、百萬甚至千萬元？我們採訪多位受訪者：前電競選手丁特、「轉蛋法」提案者徐瑋劭、大老闆林揚竣、健身業者老K。期待獲得一個解答。
玩手遊花3百萬 女友不開心 他形容：像是走進賭場
老K曾玩過《天堂M》3年，約花了100多萬元。前年他改玩《天堂W》，才玩一年就花到190萬元。採訪這天，他算了算，已經花了近300萬元在《天堂W》。
他從事健身業。玩遊戲是為控制作息。他以前玩《英雄聯盟》輸一場就再打，結果越打越多常晚睡，乾脆玩角色扮演的手遊，掛網練等級就能享受角色成長的成就感。他說一開始花錢不太在意，幾次他稱為「上頭」的2、30萬元花費後，才發現自己需要有自制力與手遊對抗。家人不知道他花錢玩遊戲，但女友知道。老K說：「她不太高興，覺得要我送比較貴的禮物都不願意，卻願意花這麼多錢玩遊戲。」他長期健身有二頭肌，看起來不像是常玩遊戲的人。
▲老K形容玩抽手遊轉蛋如同走進賭場，他曾製作勸世影片，分享自己因為上頭而在手遊花大錢的經歷。
人手一機的時代，誰都能輕易接觸手遊，簡單下載，快速遊玩。為獲得道具資源每天上線解每日任務，玩習慣、卡關了，自然花點錢讓自己開心。生存遊戲想要一把好槍，抽；西方奇幻、東方修仙想要傳說武器與華麗服裝，抽；戰鬥卡牌、宮鬥、大富翁、賽車、寵物、運動、動漫聯動角色…遊戲轉蛋無所不抽。業者定期推出限時限量優惠活動，現在不抽，錯過不再。有時更標榜抽得越多，中獎機率越高。錢花得夠多，遊戲裡還有排行榜、VIP機制，可以享受尊榮地位與特權。
▲天堂系列的手遊以付費致勝（pay to win）的概念營利，玩家為了提升角色強度，可以砸上百萬抽轉蛋。（圖為台灣熱門手遊《天堂M》。）
遊戲轉蛋，歐美慣稱Loot box（戰利品箱），是一種虛擬抽獎、付費機會商品，像是刮刮樂、福袋、轉蛋機、一番賞。玩家花錢買遊戲點數，在遊戲商城中換成遊戲貨幣，再用遊戲貨幣買轉蛋。遊戲轉蛋有各種不同樣貌，常見的有：抽角色卡、開寶箱、使用道具隨機增加屬性，又或是製作裝備。越稀有強大的虛擬寶物，越難抽到，中獎時的特效也越炫麗。
▲採訪時，老k剛開了一個《天堂W》新帳號練角色。手遊若需要24小時練等，玩家往往會用電腦開遊戲掛網。
為了在網路遊戲中高人一等，許多玩家不惜花錢購買裝備、稀有道具。20年前台灣稱這樣的玩家為台幣戰士，高價的強力裝備則稱為「神裝」。2010年，免費網路遊戲開始盛行，販賣遊戲轉蛋的獲利極為驚人，隨著手機普及，遊戲公司紛紛把遊戲轉換成免費手機遊戲。以網路遊戲《天堂》為例，過去玩《天堂》只需買點數卡包月，如今成了免費手遊《天堂M》《天堂W》，光是一個月就可花費數十萬元，若想製作稀有道具、武器，花個上百萬元並不難。日本把花錢玩手遊的行為稱為「課金」，該詞來到台灣，台幣戰士也就改稱「課長」。小課長花個1、2千元，圖的是輕鬆玩遊戲；大課長為求勝，花起錢來不亞於買名牌包、跑車、豪宅。
老K是百萬課長。他形容玩手遊的感覺就像走進賭場。遊戲裡製作裝備、衝裝備的感覺，則像玩輪盤、吃角子老虎機。運氣好花小錢賭到了，裝備價值提高好幾倍。若運氣不好，裝備衝到爆掉（消失），就等於輸光。他有一次製作武器，武器製作成功機率10％，他估計花5萬到10萬元就能入手。先是花1萬多元，失敗。「我儲值再做，沒有成功，然後（回過頭來）已經快10萬元了。」老K分析自己當時的心態，「難道我要停嗎？那前面這10萬元就沒了。你會覺得，已經花10萬元，乾脆再多花2、3萬元弄到，總比沒有好。」最後共花了20萬元才製作成功，但也沒開心感覺了。「幹！至少睡得著，比較不會心痛。」
小時候被盜帳號的他 長大後提案催生《轉蛋法》
根據數據機構《Sensor Tower》2022年研究數據顯示，台灣已成為全球第5大手遊市場，光是該年第1季手遊營收，高達7億美元（約新台幣200多億元）。玩的人多，課金課得多，申訴也多。
行政院消費者保護處統計，從2016年開始，「線上遊戲」申訴案件量每年皆位居前3名。消保處指出，2022年申訴狀況，是消費者認為遊戲業者隨意調整虛擬寶物中獎機率，質疑中獎機率不透明。2023年因美國遊戲開發商暴雪退出中國市場，中國玩家大量湧入台灣伺服器，造成跨境申訴爆增，達7,051件。
▲徐瑋劭為《轉蛋法》的發起人。
今年33歲的徐瑋劭，2021年在公共政策參與平台發起「台灣線上遊戲轉蛋法推動」提案連署。徐瑋劭是每月花1千元玩手遊的小課長。談到提案初衷，他說：「我希望遊戲公司更好，所以我覺得不爽就該爭取權益，而不是不爽不要玩。」
徐瑋劭國小時玩網路遊戲《楓之谷》，當年盜帳號的現象極為猖獗，他購買遊戲公司推出的安全卡認證卻還是被盜。他在學校跟同學聊才發現，「班上幾乎所有人都被盜過。」那是他第一次對遊戲公司感到憤怒。長大後的他讀資訊工程系，曾在政府單位的外包廠商當工程師，做了8年，受不了公部門每次換新長官就要求改系統，越改問題越多，心累離職，改當甜點師兼保險業務。
▲網路遊戲申訴案件連3年第一。
「我推動（「轉蛋法」）的時候，有無力的感覺。遊戲業者有組織性、有共識，可是玩家零散不團結，每個人的觀念不一樣，沒辦法聚焦。遊戲業者其實都推演過，知道怎麼把討論主題帶走。」徐瑋劭舉例，「我們認為遊戲轉蛋具有賭博性跟成癮性，遊戲業者一直想辦法讓大家不要討論、深究。我們帶賭博性的話題，他們就說：『如果管太嚴，國外的遊戲公司就不願意到台灣。』」
▲因手機普及、手遊轉蛋利潤驚人，遊戲業者紛紛將主機遊戲、電腦遊戲轉為手機遊戲。
徐瑋劭的提案促使政府對《網路連線遊戲服務定型化契約應記載及不得記載事項》進行修法，俗稱「轉蛋法」。該法於2023年1月實施，規定業者應明確公開中獎機率。但因缺乏驗證機制，機率是否屬實？目前還是業者說了算。徐瑋劭說，更重要的是未成年保護。「大家都沒有想要重視未成年的遊戲消費，小朋友其實比成人更沒有自制力。」曾有一位網友在巴哈姆特電玩資訊站上寫信給徐瑋劭，請他開會時務必提起，「這位網友的弟弟因為沒有自制力，玩手遊把錢花光，最後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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