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糖
文／瑭碧
「吵死了！都高三了為什麼還要參加校慶！」
急促步伐踢起滿地塵土，轉眼間運動鞋已不再白淨，她抱著整疊厚重的參考書於走廊上急奔，只為以最快速度在今日這個特別喧鬧的校園中，尋求一片「靜」土。
她已在心裡把嚴格遵守學校請假規定的機車班導唾罵幾遍了，校慶當天，原本和她一樣抱怨連連的同學們承受不住窗外的誘惑，個個像匹脫韁野馬，肅穆低迷的氣氛瞬間活絡了起來，也讓仍然想讀書的她不堪其擾的奔逃。
她一路衝到離操場最遠的大樓，尋找是否有忘記上鎖的教室，可充當臨時的K書中心，然而，當她終於找到目標，卻是僵在門口進退兩難。
唯一一盞亮著熾白光芒的日光燈下，坐著振筆疾書的他。
還沒調整好的心跳頻率，在看見他的那一剎那，再度激烈的跳動，卻不如想像中的難受。
這大概，就是緣分吧？
她站在門邊，不知是否該開口打招呼，就怕斷了他的思緒，可若這麼走了，心裡又有那麼點不甘心。
正當她糾結不已，他倏然抬起頭，旋即流露訝色。
「嗨。」一句淡淡的招呼後，他又低下頭，片刻都不想讓視線從書本上移開。
這樣的態度她有點失落，卻仍是佯裝開朗的道：「呃……嗨，你也在這裡啊？」
「這裡離操場最遠，能集中精神。」
真不愧是聰明的他，總比她早一步想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那……我也可以在這邊讀嗎？」
「當然，學校又不是我家開的。」他頭也不抬的發出輕笑，完全沒注意到對方是費了多大的勁，才鼓起勇氣把那句話說出口。
得到許可後，她輕手輕腳的踏入教室，選了他斜後方的位子，就是希望能夠偷偷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兩人沒有多餘的交談，窗外陽光折進室內，唧唧蟬聲反襯出一片靜謐，然而她卻始終無法集中精神，總會不經意的將目光停留在他的背影上。
開始使用這種記事本，也是因為他。
相同品牌的原子筆、螢光筆、鉛筆盒、標籤紙……妄想他那天不經意瞥見時，能發出驚嘆：啊，妳也用這種的啊。
試圖製造無數個巧合，讓對方覺得兩人之間有種奇妙的緣分維繫著，是屬於她的小小心機，可惜她終究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若不是像現在這樣兩人單獨相處的場合，他是根本不會注意她的。
長得普普通通，是在學校中能大把大把抓起的長髮女孩，安靜口拙，資質平庸又缺乏特殊才能，大概就是個不起眼的路人。
這樣平凡的她，怎樣才夠吸引如此特別的他呢？這大概是高中三年的時光中，盤旋在腦袋裡揮之不去，永遠無解的謎吧？
直到眼前的人倏然站起，她才匆忙回神，看到他開始收拾桌面，去意甚濃，即將失去的感覺促使她不加思考的問：「你要回去了？」
「嗯，下午家裡要聚餐。」
「那點名——」
他看向她，將修長的食指置於唇前，俏皮地眨眼：「噓！」
這樣一個狡黠的笑容，足以讓她瞬間恢復元氣。
緊接著，視線中出現了一道拋物線，她趕緊用雙手接住朝自己擲來的東西，一顆晶瑩的薄荷糖躺在小小的手掌中。
「給妳吃，加油啦。」丟下這句話，他揹起書包大步流星的離開，只留給她那再熟悉不過的瀟灑背影。
而那狡黠的笑容，則是當點名單傳到她手中時，促使她鬼使神差的在他名字後方打勾的主因。
畢業典禮當日，他在眾人的熱烈掌聲中，踏著穩健自信的步伐上台，於上千雙眼睛的注視下，沒有絲毫恐懼，意氣風發的發表畢業生致詞。
因為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沒有多大的驚訝，只是有些惆悵。
三年了，他們的距離仍然是這樣，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一個還沒畢業就確定申請上頂尖大學，一個還要埋頭苦讀繼續拼指考。
雲泥之別，縱使無可奈何，卻還不到無法接受的程度，畢竟身為庸才的她，已經歷了許許多多的失敗與失望。
只不過這一次，似乎還多了那麼一點點的……不甘心？
她站在等候亭等公車，今天早早回家，後背包裡沒裝幾本參考書，可她仍是習慣性的把它揹來了，只因為書包上掛著學業御守，裡頭保存了薄荷糖的包裝紙。
縱使知道不可能有結果，卻仍是想要抓住這一絲絲的安慰，人類果然是矛盾的生物呢……
正當她感嘆之際，熟悉的嗓音於耳畔響起。
「嗨，妳也在等車？」
大概就是因為在她每次感到失望、接受事實時，他總會恰好出現，不經意的帶來驚喜，這份心意才無法被輕易抹去吧。
「嗯……」將心中的慌亂壓至最低，她開口，卻發現嗓音微微發顫：「畢、畢業快樂……」
「畢業快樂。」
短暫的招呼後接著又是無盡的沉默，他低頭滑手機，她緊張的搓手。
今天是畢業典禮，換言之，就是最後的機會了。
「你……之後要去台北了啊？」
「喔，對啊。」
「會常回來嗎？」
「再看看吧。」他努努嘴，似是很不情願的答，也透露了真正的答案。
好不容易能夠離開鄉下到台北了，誰還會想回來呢？
她看著他伸手招下公車，和她客套的說了句加油的話便走上階梯，站在門邊的欄杆旁向她揮手道別。
「等……」
再不說，就真的來不及了。
「我、我……」
上一次獨處，她來不及把握就讓機會逝於掌心，難道這次還要重蹈覆轍嗎？
「我喜歡你……」
看見她嘴唇顫動，他微微蹙眉，想讀懂對方再說些什麼，卻在此時看見她張大了嘴，彷彿用了全身的力氣在嘶吼：「我喜歡你！」
車門倏然關上，她喘息著，而車上那人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望著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公車帶離，逐漸沒入於看不見盡頭的遠方。
方才那一吼讓她耗盡力氣，無力的蹲下身子，緊抱著雙臂，彷彿在護衛著什麼而不願放開。
無數的車輛從面前駛過，每一次的呼嘯，搔刮耳膜的同時，也將堆積在心中的沙粒一點一滴的帶走。
三年累積的回憶，無數個小小的期望，堆集成城，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堡壘也夷為了平地，即使還留有痕跡，也被打上岸的浪濤捲進記憶的海洋中，沉入深海。
直到夜幕降下，他沒有回來，緊握的手機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緩緩起身，呼了一口氣，將僅剩的留念從心中排空，然後對自己微笑。
幸好，最後還是說出來了。
這樣一來，她就能放下這段感情，邁入人生的下個階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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