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們那是Cosplay嗎？」約莫及膝的裙長，加上一點巴洛克或洛可可的感覺；配上素雅或華麗的蕾絲、荷葉邊裝飾。這樣的穿搭風格正式名稱是「蘿莉塔時尚」（Lolita Fashion），和以模仿重現某個人物角色為主的Cosplay，其實並不一樣。它是一種時裝風格，對更多人來說，更是一種憧憬的實現，藉由這樣的穿搭、完成曾經的公主王子夢。
▲圖／記者花枝親自體驗蘿莉塔時裝沙龍照，記者林世文攝
►蘿莉塔時尚的起源
講到蘿莉塔，很多人會先想到俄國小說家納博可夫的作品──《蘿莉塔》。雖然坊間常常說蘿莉塔時尚的命名由來是這本小說，但其實沒有直接關聯。可以確定的是，「蘿莉塔」這個字，代表著一種少女式的形象。
1988年，最有代表性的品牌「BABY,THE STARS SHINE BRIGHT」（簡稱BABY）在日本創立。在此之前，早有人會自行搭配類似的風格，例如日本樂團「ALI PROJECT」的主唱寶野亞莉華（宝野アリカ）、《下妻物語》的小說作者嶽本野玫瑰（嶽本野ばら）。1990年代，乘著視覺系樂團的風潮，以黑暗、死亡為基調的「哥德蘿莉」開始大受歡迎。
▲圖左／BABY,THE STARS SHINE BRIGHT的蘿莉塔洋裝。
圖右／偏向哥德蘿莉風的洋裝，來自視覺系樂團吉他手mana創立的品牌Moi-même-Moitié。
對大眾而言，則是到了2004年《下妻物語》電影，深田恭子穿著羅莉塔洋裝的模樣，才真正對這樣的風格有了討論，「蘿莉塔時尚」的熱度頓時成為社會現象等級。
▲《下妻物語》電影海報
►在台灣的發展與影響
乘著這波電影旋風，「蘿莉塔時尚」也席捲了台灣時裝熱潮，帶來深遠的影響。這次我們找到三位受訪者，分別是在西門町開設蘿莉塔體驗沙龍的店長萊姆；身為男性、對男女裝都有涉獵、還主辦過多次交流活動的小E；以及創業設計洋裝、從2004年就推出台灣品牌的Hanako。
萊姆在下妻物語的熱潮前後「入坑」（網路常用語，指開始從事某個興趣）：「當時台灣的蘿莉塔社群還很小啊，同好大部都是朋友私下交流。例如會一起約好要穿洋裝，一起去看《下妻物語》的特映會之類的。」她說早期網路的交流主要是都在「台灣論壇」（編註：當年的大型綜合論壇，2012年已永久關站），然後慢慢推展到其它網路空間，像現在FB社團就很蓬勃。
而籌辦過許多實體活動的小E很特別。他生理、心理都是男性，但是男女裝都穿，而且經常穿著裙擺澎澎的洋裝上街。有人懷疑，這樣算女裝癖嗎？是不是很變態？小E霸氣回答：「不管是不是，是又怎麼樣？穿女裝又不犯法。」他更說，衣服本來就是人人都可以穿，不需要顧慮太多。「只是以前爸媽也是有擔心啦，看到那麼多女裝……啊後來我交了女朋友，他們就都沒意見了。」
霸氣的小E加入蘿莉塔社群其實才兩年，「這兩年社群更有活力，改變還滿多的。」小E想了一下：「以前大家就是默默地穿洋裝啦，就自己穿自己的。但像現在，很多人開始做推廣、會去做網路傳單，跟大家說蘿莉塔跟Cosplay其實不一樣。」
▲舊名COSMO的雜誌COSMODE，從BABY成立到現在，封底廣告都經常是BABY旗下的洋裝。這兩冊2014年的期數也是如此。圖上是知名的蘿莉塔模特兒深澤翠。（翻攝自深澤翠部落格）
由於蘿莉塔時尚仍是小眾，街上比較少看到穿著蘿莉塔洋裝的人，自然會因為陌生而覺得「奇怪」。但，現在的人看到「LO娘」（指喜愛穿著Lolita洋裝的女孩）的全套穿搭，可能會選擇友善地問這是不是Cosplay、願意了解。
萊姆回憶起以前穿著洋裝走在街上、常聽到竊竊私語的經驗：「甚至還有些會遇到偷拍，所以大家約茶會或什麼活動，其實也是一群人有點壯膽的效果。」還有些路人會說穿洋裝是不是「自以為公主」的批評，小E說：「我聽過最難聽的是…我朋友遇到啦，路人就說，『啊穿這麼漂亮，是不是要勾引誰』。但我們就是穿了開心啊！」沒禮貌的人多少會有，「我覺得不用特別放大說是因為蘿莉塔才會怎樣怎樣。常有人遇到奇怪的阿伯一直盯著看，這種事，你可能穿得比較漂亮一點，譬如說辣妹裝扮啊，也會遇到。」
小E和萊姆都認為蘿莉塔社群內的交流越來越多，甚至有些會選擇創業。萊姆就和朋友一起開設了一間體驗沙龍，其他同好選擇創作搭配服裝的小飾品、印花褲襪，或是像Hanako從頭設計整套洋裝，與繪師合作印花款式。這些台灣蘿莉塔品牌，就常常舉辦「茶會」或販售會。現在幾乎每隔一兩週，就有關於蘿莉塔的實體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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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會想，茶會？難道是抱著兔娃娃，一群人在那邊喝茶嗎？會不會太怪？其實，這樣的活動不一定是真要喝下午茶，最大的重點，還是讓大家能穿上漂亮的洋裝，和其他同好見面交流。Hanako先前才辦過一場品牌走秀與交流會。小E最近則在籌辦一場「槍響中的茶會」，現場甚至會有槍支射擊比賽可以同樂。
「我們之前有辦過一起打保齡球的活動啊！就是穿著洋裝一起來玩。還有辦過一場，叫做回憶中的愛麗絲，我們就是一起玩桌遊，那個遊戲還是我們設計的……小遊戲啦，比較簡單的小品這樣。」
算上協助籌劃在內，小E已經辦過5場茶會。不過第一個完全由他主辦的活動，則是去年第一屆「槍響中的茶會」。他笑說，「我就覺得說，我辦完槍響之後，好像很多人也開始辦一些有的沒有、比較不一樣的茶會。」事實上，茶會沒有舉辦門檻，不論是誰，只要找得到場地、有想法，就能舉辦，因此可以看到越來越多獨特的聚會。像也有LO娘自己在經營桌遊店，就會相約一起穿洋裝，打桌遊交流等等。單純喝茶聊天的茶會當然有，不過各式各樣的活動其實很豐富，能約的活動和一般人沒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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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可能是蘿莉塔時尚的下一個核心市場
蘿莉塔洋裝融合了許多西方風格，但自始就是日本獨特的服裝文化。現在全世界都有蘿莉塔品牌，日本品牌的作品仍是同好們心中最好的選擇。
日本人工昂貴、設計成本也不低，洋裝的定價多半在台幣10000元以上。但萊姆說：「大家如果經濟能力有比較起來了，像是出社會比較多年了之類的，其實都還是比較願意去收藏日牌的洋裝。」至於沒有大筆預算的人該怎麼辦？中國的原創蘿莉塔風氣，可能就是因為這樣的實際問題展開。
光是小有名氣的洋裝工作室，中國就有五、六十間，更不用說新開幕的小店有多少。這些工作室一反人們對中國「山寨」的認知，從畫設計圖、版型、印花等等，幾乎全是原創。中國品牌的洋裝，售價大約都在台幣2000～4000元上下。小E也說，「如果是學生或剛入坑的新手，考慮從中國品牌入手是OK的。」
由於需要向代工廠下單，中國品牌多半採用預購。店家先在社群網站貼出設計、一段時間後再上架「訂金」，依照下訂數量生產，減少倉儲壓力和過度生產的虧損。而洋裝如果是熱門的「萌款」，經常需要搶購。大部分代工廠產能有限，即使工作室想再往上開出更多數量的單，也無法消化。
▲「Honey honey」推出的占星貓洋裝，現在一件難求（圖／翻攝自Honey honey店鋪）
中國蘿莉塔的商業模式中，店家會在微博上頻繁更新裙子的設計進度。像是今天印花圖畫到一半／樣品衣做好了，大家看照片覺得如何、投個票......等等，又或者是創立店鋪專屬的「QQ群」（通訊軟體「騰訊QQ」的群組簡稱）增加吸力，都是在增加店家和買家的互動。甚至，中國還有一個獨特的模式：任何人都有機會成為裙子的設計師，包括現在在螢幕前的你。
在百度貼吧上，很多人會貼出自己精心繪製的洋裝女孩。不用高超的畫工，如果裙子的設計特別，就很有可能接到工作室詢問，能不能授權這個設計，讓他們「實體化」成洋裝。甚至也有些例子是某店鋪的粉絲私訊店家，詢問能不能投稿，就這麼做成了洋裝。當消費者和店家間有了連結，就更有認同感。出於這種社群的影響，消費者也很願意推廣朋友一同購物。
而這些洋裝的量越來越多，各個店鋪合計起來，現在每週都能有至少二十款以上新品。再加上中國人口多、許多年輕女孩天天出門都穿蘿莉塔洋裝，聚集起的消費力就很驚人。雖然無法統計出整個市場的確切產值，但值得注意的現象是：日本品牌也紛紛到中國設點開店、創立官方中文網站、微博。就連發表會、走秀，在中國媒體的邀請下，都常常辦得比日本當地更豪華。相較日本當年因下妻物語入坑的人，萊姆說，「很多人隨著時間過去，會找到新的喜歡的風格，那可能是這樣子，街頭穿蘿莉塔洋裝的人就有稍微減少。」由此推論，中國或許很有機會成為蘿莉塔時尚的下一個核心市場。
▲店家在微博邀請消費者，為即將推出的洋裝投票選色。（圖／翻攝自微博，晴木SunnyTree_Lolita）
►社群「反山寨」風氣，推動創作能量。
為什麼中國的蘿莉塔愛好者數量，和洋裝銷量都能一路往上衝呢？很大一個原因是注重原創、「反山寨」的風氣。
蘿莉塔洋裝並非沒有假貨，如果你上淘寶搜尋，不但有BABY等知名日牌的「復刻」、「原單」、「同款」（三個名詞都用於曖昧指出商品是盜版），甚至連中國本地登記有案、有專利的原創品牌，都能在裙子剛發售幾天，就看到山寨產品。這些產品買的人仍然不少，大多是學生、或者喊「正版太貴了」的人。但是，不管在大眾消費者中多麼好賣，這樣的仿冒品進了同好社群，就是銷不掉。
不管是同好聚會，或是參加動漫展，穿著盜版衣服的人，不但會被批評，甚至會被嘲笑為「穿山甲」（指穿著山寨商品，從「穿山」的簡稱而來）。中國的問答網站「知乎」裡，就常常有人詢問：「為什麼蘿莉塔社群眼裡這麼容不下盜版？」答案無非是：「當你穿了盜版，等於是在扼殺未來有新款洋裝的可能。」設計製作洋裝相當費時，所謂的山寨品卻只需要買一件正版的裙子：割開、照描版型偷設計、找個低價布料...成本極低。賠錢生意無人做，假如人人都買盜版，原創設計者無法有收益，自然也不可能有心力和金錢設計下一款洋裝。
萊姆認為，「反山寨」的風氣讓中國的設計者更願意去嘗試。中國的蘿莉塔洋裝不只新品數量多，也包含一些新嘗試的設計，融合中華風或漢服元素等等，成為一個不斷有活水的市場。尤其蘿莉塔愛好者間又有不見容盜版的緊密社群，只要這個社群存在，購買正版裙子的人數就足以讓創作者繼續設計新款式。
▲「白月Lolita」的知名中華風款式「朝雲雀翎」。中華風洋裝常見旗袍元素，也被歐美稱為「旗蘿莉塔Qi Lolita」（圖／翻攝自白月家店鋪）
►回到台灣
相對中國的蓬勃發展，台灣又怎麼樣？從人口數來說，台灣的消費額就不可能趕上中國。Hanako推估，「2004年的時候，台灣的蘿莉塔圈內大概只有3、400人」。到了今天，雖然有所增長，「但，因為中文使用圈的人都會一起討論，有些用繁體中文的其實是香港人，所以推估起來，可能還是只有…一千人左右吧。」
但這並不表示台灣就處於劣勢。
中國品牌的洋裝雖然百家爭鳴，但仍有許多人認為歡騰只是表象，品質終究有所落差。像Hanako就說許多中國洋裝「版型是不太行的」；小E也認為，「中國牌你要入門當然是OK，不過其實他們細節跟用料還是有差，對，有差。LO娘有一定的經濟實力後，多半還是會轉買其他品牌啦。」因此，台灣的「精緻」就大有可為。
Hanako從2004年就創立品牌，從一開始，洋裝就全部都是MIT，她說「主要是抓品管容易。中國的代工廠，良率甚至不到六成。」這個數字嚇到了我們，這不就表示，從工廠出來的衣服，10件裡有4件，都是不能賣人的？Hanako說，台灣代工水準高，布料又齊，瑕疵品還可以退廠免費修改，請中國代工反而虧。「沒人坐鎮中國盯，基本上是不行的」。
▲Figlia的洋裝，這套還有推出小朋友的童裝款式。（圖／Figlia提供）
因此，雖然台灣消費者人數較少，台灣品牌還是能以品質取勝走向國際。小E就說，「這一兩年小品牌有越來越多啦。滿逢勃的。不像之前，可能台灣就只有Hanako的牌子最有代表性，因為她經營最久。」小E提到，有的品牌主打甜美系、但卻帶點叛逆感的特殊風格，在日本風評就不錯。也有偏向哥德風的設計，在西方LO娘中非常受歡迎。Hanako的品牌也同樣往海外市場發展。台灣的品牌有來自世界各地的訂單，包含日本、美加、澳洲、英國、德國......等等都有。
而台灣的洋裝販售採用現貨制較多，因為銷往全球，現貨能夠一下單就入手，對於國外買家來說方便得多。相較中國採用預購制度，多半就是因為國內市場夠大，內銷已經足以支撐，更何況如果訂單再增加，也會超過許多小代工廠的產能極限。
萊姆則補充，「台灣品牌還是保有良率以及優秀的設計優勢。設計原創度比較高，不像中國有一些問題，像是抄襲日本大牌的版型，或是元素的重複性太強這樣。」例如日本大牌哪年使用了十字架、醫藥箱的元素，中國就馬上有品牌以同樣概念跟進。甚至有版型原創的中國洋裝，使用的印花布料，卻是抄襲盜印日本大牌的樣式。
「一些日本大牌，像是『BABY,THE STARS SHINE BRIGHT』、『Angelic Pretty』，近年都有積極在海外舉辦茶會。畢竟穿日牌小裙子的族群，目前在全球市場還是佔較大佔比的。」整理起來可以歸納出，這次三位受訪者，都認為中國的競爭力來自低價。除此之外，其實吸引力不算非常強。
說到設計，小E告訴我們：「從去年開始，蘿莉塔的二手市場就有衰退的跡象。現在對店家來說，做出獨特的風格會比以前更重要。」
幾年前洋裝的二手市場都還很蓬勃，大家可能一件衣服穿了一兩次，發現自己沒有那麼喜歡，就會送洗整理乾淨、拿出來賣。消費者藉由二手交易，慢慢收集喜愛風格的裙子，「久而久之，你店家要賣出同樣風格的東西，那個新品是銷不太出去的。」例如說同樣是粉紅色系的甜美裙子，可能每個人都有好幾條。這時候店家再推出相似的洋裝，可想而知很難受歡迎。反過來說，如果能設計出獨特的款式，人們就很樂意購買。
▲洋裝的款式非常繁多。（圖／記者林世文攝）
被問「這是不是cosplay」的時候，大部分的同好會說，蘿莉塔時尚只是一種時裝風格，就和我們平常穿的日系、韓系沒什麼區別。但更深一層來說，其實圈內的同好也常常會認為，蘿莉塔時尚對自己的意義遠多於「只是服裝款式」。有的人實現了心中對於公主或洛可可風格的嚮往，也有人投入自己熱愛的洋裝與延伸產業。更重要的是，同好間有著「LO娘」的自我認同，形成緊密的社群。如果你看到這裡，對於蘿莉塔洋裝開始有了興趣、想要嘗試，這個社群的大門也會為你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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