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了,和丈夫一起這麼走著,人生也就過了大半。
一輩子總在同樣的圈圈裡打轉,為了生活每天都鑽到錢眼裡,女兒高中時那句「我覺得妳們變得好現實」不知道傷心了多久,卻也不曉得該怎麼解釋。
偶爾會埋怨老天,怎麼夫妻倆年輕時簡直豁出命似地打拼,賺得卻還是沒別人多?可是摸摸被香薰黃了的牆、將雨前沁汗般冒著水滴的地板,心裏卻仍無比踏實、不曾後悔。
這個東漏水西掉漆的老窩,總是吵鬧無比的老窩,也是她一輩子最重要的寶藏。她擁有得不多,但又平凡的如此驕傲。她用盡一生的力氣在愛這個家,想起「那個老女人」卻無法不怨。
是,丈夫年輕時投資失利,老女人和公公掙錢買的房子因此償了債,兩老才會需要輪流在幾個兒子家中輪流居住,像是有巢又似流浪。
可她怨啊!家族跌跤的又不只丈夫一人,憑什麼另一人能遠走高飛什麼責任都不用負,只需要偶爾回來探親嘴上花花就這樣被包容了?
可她與丈夫呢?只因犯錯一次,就這樣低著頭說話幾十年?債早還完了,罪還需要償多久?還不夠嗎?可那可恨的老女人啊!連生產都不來探望,更遑論有什麼溫情施捨到這個家,到底憑什麼要奉養她?過得越苦,她就越恨她。
女兒說,可是奶奶也沒有像連續劇那樣囂張荼毒妳,有需要痛恨到這種程度嗎?
丈夫說,我媽待妳是不好,但她畢竟是我媽,妳也顧慮一下我的感受好嗎?
他們越勸,她就越恨她。每一次老女人住到家裡來,都像地獄一樣折磨著她。
▲媳婦也想將婆婆當成家人,但婆婆卻不這麼想。(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誰不曾幻想過家庭和樂相處融洽?在她年輕心還熱著的時候,也試過想將老女人當第二個媽。可一日日、一層層、一年年疊加上來的細微又虛假的言詞、語帶諷刺,就這樣往心裏塞滿冰渣。
當心徹底寒了,她也不奢求老女人忽然轉性忽然特別照顧這個家,只求相安無事,可每每總要做出隱性欺壓的事又要在那裝善人,除了氣到搥牆,她真的也不知道自己能怎麼把胸口這股幾欲炸開的惡氣抒發。
一顆蘋果藏到都快發酵了才故作大方地拿出來給孩子吃。明明可以自己洗澡打理,卻偏偏又什麼都要讓她來,只有在別人家會恢復正常。丈夫的兄弟家明明還有人能夠看顧,卻連她急著送女兒去上課請她幫忙看一下都不願意。
即便她恨透了她,身為媳婦該盡的孝道,該做的事卻也一樣都沒落下。她想,或許,只需要丈夫站在她這一邊,就算她被「欺負」,也是能夠忍耐的吧?
可一年一年過去,她的委屈、不平累積得越來越多,反應越來越激烈,丈夫的無奈卻也越來越明顯。每一次重複細數這些不公平,或許都是一種扭曲的求救方式?她自己都搞不太清楚了,又怎能希望丈夫會懂?
她知道自己快要將自己和丈夫一起掐到斷氣,可是卻也無計可施,而這種無力感就又算到老女人頭上,形成惡性循環。不是她死就是我死吧?不然這糾纏幾十年的爛帳早已沒人能算得清、解得開。可每每這麼說,丈夫難過的神情都讓她更加煩躁又愧疚。
還能怎麼著呢?這一生。
要不是自己的血與肉都用來構築這吵吵鬧鬧的家,又怎麼能忍得下?
她幻想過丈夫為了自己和他的媽媽吵架,只為了「主持公道」。
她幻想過丈夫和兄弟們抗議撫養的問題,只為了「維持公平」。
可幻想終歸幻想,只能停留在腦海中無法實現。
「老婆,花瓶在哪?」滿身汗的丈夫拎著一朵有點歪斜有點醜的百合回家,雖然忘記講了千百次的花瓶位置,可總會記得自己最愛什麼花,還記得少女時自己還沒被現實糟蹋過的模樣。
還能怎麼著呢?這一場婚姻。
要不是這個男人如何爭吵如何冷戰都還牽著她,又能怎麼忍得下?至少她們還有這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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