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角田光代
譯/葉韋利
講到談戀愛,大家很自然會提到「契合度」,但「契合度」究竟是什麼呢?最近我開始思索。二十幾歲時講的「契合度」其實非常單純,只要在一起感覺開心的,就是契合度高的對象;在一起覺得彆扭,就是合不來。
▲示意圖,非當事人/記者黃心瑀攝
正因為如此,才會產生「真實自我」的想法。所謂「真實自我」,就是希望對方喜歡自己原有的面貌,以這樣的人當作理想對象。試探在自己毫無修飾之下是否仍有很高的契合度。不過,在討論契合度之前,究竟「真實自我」又是什麼呢?三十歲之後我突然有這樣的疑問。
假設這個女生叫做良子好了。是我的一名女性朋友,從事跟我差不多的自由業。
大約兩年前,良子跟新任男友展開同居生活。每次我到她家玩,總忍不住思索,良子真的變了。在良子的面前,日間是再清楚不過的白天,晚上就是純粹為了睡眠而在的闇夜。她一大早做早餐,送了男友出門上班,晚上等男友下班一起吃晚飯。有時候到良子家玩,會看到她親手做的菜擺滿小餐桌,甚至比放在地上的酒還多。
接近午夜十二點,兩人雖然都沒開口趕我,家中卻升起解散的氣氛,我不敵這股嚴肅的壓力,只好獨自默默打道回府。勉強像是自言自語說著:嗯嗯,菜倒是做得不錯嘛。
說起過去的良子,那可是頹廢虛無派的代表。日夜顛倒,跟男友講沒幾句話就吵起來,吃的全是垃圾食物,要是手邊剛好沒零食,把啤酒當飯她也不以為意。有時候她男友真的看不下去,還會做飯給我們這幾個廢話講不停的人吃。也因為這樣,他們倆老是有吵不完的架。
▲示意圖,非當事人(圖/記者李毓康攝)
我原先以為,良子的轉變是因為年紀的關係。就像人家說的「趨於安定、穩重」,良子在三十歲之後跟她喜歡的人一起生活,也變得安定、穩重。直到最近,她和男友分手了。
等不及同居的房子租約期滿,兩人就各自搬家,我問良子為何這麼急,她說真的累慘了。坦白說,她對於自己能過這種規律生活也大感意外,更驚人的是這樣的生活還讓她感到非常踏實。但是,但是,同時卻感到莫名其妙的是……,她窺探著我的表情。「有種說不出的疲勞。」很開心,但也好疲憊。從前那般荒唐的生活真討厭,但比起來還算好的。自己究竟想怎樣呢?
他是會要求女方做家事的人嗎?我問。
那倒不會,她說。其實他不會要求那麼多,但怎麼說呢,感覺跟他在一起就不知不覺這麼做,似乎一定得規規矩矩才行。啊啊啊。一個人搬到新住處之後,良子躺在簇新的榻榻米上像小孩子一樣嘆氣。我真的好愛他好愛他哦。而且兩個人真的處得很好呀。明明處得很好卻還是行不通。敞開的窗外是一片宛如布料的藍天,良子卻背對著那片藍天喃喃自語。
我發現,讓她無法忍受的似乎不是男友,而是跟他在一起的自己。同時,我在內心深處忍不住質疑,所謂契合究竟為何?
▲示意圖,非當事人(圖/記者張一中攝)
只有在跟那個人相處時,才會突顯出自己的某個部分。幼稚、謹慎、任性、溫順等等。有時候,甚至冒出自己從來沒發現的另一面,大感意外。窩囊、冷靜、善妒……。麻煩的是,就算全部都有正向的反應,也不保證萬事順利;相反地,有時候看起來淨是負面,關係卻能維持得長長久久。大家都知道,把酸性清潔劑跟鹼性清潔劑混在一起,一定會產生毒素,但自己跟邂逅的人在一起,會發生什麼事,卻無從預料,也不知道產生的結果將對自己誘發什麼樣的作用。
我心想,真實原有的自我,對上跟某個人在一起的反應,是多麼微不足道啊。
無論跟某個人共享過多少時間,我們隨時隨地─好比在深夜的垃圾收集場、車站月臺上、銀行的長長隊伍中─都無奈得面對自己一個人。既然這樣,不如徹底解放因心儀對象而出現的那個陌生的自己,還比較好。
於是我這麼想,契合度這玩意兒根本不存在。自己過去秉持的經驗、價值觀、速度、優先順位,這些種種跟名為「他人」的異物衝撞之下,會出現微妙的反應。
這反應讓人喜歡或不喜歡,就決定了這段戀情未來的方向。而反應中無法預測的部分,想必是談戀愛的趣味所在。
*本文摘錄自《名為我的天體,名為他的宇宙:關於我那些莫名其妙的愛情、閱讀及平凡日常》
作者:角田光代
譯者:葉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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