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小檸檬】專欄文章作者為代筆，內容為受訪者經歷，涉及個人觀感，請斟酌閱讀。
※內文皆使用化名。
※職業：殯葬業者
以前的人有一種說法，如果夫妻結婚多年卻一直沒辦法懷孕，這時候可以收養別人的小孩，會更容易有自己的小孩。不相信有這種習俗嗎？但這次的主角葉先生，就是在這種背景下被收養的。
聽說，葉先生的親生父母其實是他「名義上」父親的弟弟。因為兄弟年輕時所學不同，所以成年後經濟狀況非常懸殊，貧困的弟弟倒是沒有生不出來的問題，環境不好的他反而還生了十個小孩，葉先生就是其中一位；而他的伯父，也就是後來收養他的父親，事業成功家財萬貫，和妻子結婚多年卻一直未能生育。
「那時候阿爸（養父）就跑去跟我叔叔（生父）商量，讓他抱其中一個小孩回家養，反正也窮到快養不活了，後來他就選了我。」葉先生在跟我去挑選養父塔位的路上，無意間聊起了自己的身世。
「你說奇怪不奇怪？我才跟阿爸回去沒幾個月，阿母就有了！他們兩個很開心，然後就把我送回去叔叔（生父）那邊了。」葉先生平淡的說。
「嗄？送回去？」我驚訝的問。
「本來就不是親生的，想達成的目的也完成了，把我留著反而很奇怪吧！所以他們想也沒想，就把我送回去了。」葉先生苦笑著說。
我看著葉先生的表情，看不出來有什麼埋怨，可是……
「不對啊！你現在去世的爸爸不就還是你伯父嗎？不是生父吧？」
「是爸爸啊！因為他們把我送回去之後，小孩出生沒多久就夭折了，所以他們又跑到我叔叔那裡把我帶回去養。」葉先生表情依舊淡定，反倒是我不淡定了。
「還有這樣的喔？我聽你說你阿爸還有其他四個小孩，所以是把你再帶回去養，就都順利了嗎？」我好奇的問道。
「沒有！第二次我跟著阿爸回去後，也是半年內阿母就懷孕了，他們又一樣再把我送回去叔叔那邊，結果小孩又一樣生出來沒多久就死了，他們又再把我接回去養，反覆這個情況大概四次吧！後來阿爸才想說算了，把我留在身邊，才有後來的弟弟妹妹。」葉先生笑著說。
「所以你被『退貨』了這麼多次，你生父那邊都沒說什麼嗎？也太沒個性了吧！小孩子這樣被推來推去的……」我不禁為葉先生不平。
「他本來就欠阿爸錢了，再說兩個人環境差這麼多，頭都抬不起來了，這種事他也不敢說什麼。後來我可以留在阿爸這裡，其實叔叔也滿替我開心的，至少我不用像其他兄弟姐妹一樣留在那個窮困的家裡，每天挨餓受苦。」葉先生坦然的說道。
講到這裡，我們也剛好到了靈骨塔。我感覺跟葉先生蠻投緣的，一路邊聊邊看塔位邊向他介紹，只是……
「葉先生，那你一個養子，怎麼只有你來看塔位，你阿爸其他子女呢？」我不禁好奇的問。
畢竟……葉先生在家裡嚴格算起來是個外人，但養父的後事從頭到尾卻都是他一手打理，從沒看過其他人幫忙處理。
「弟弟妹妹他們接下來管理阿爸留下來的公司，很忙啦！我一個『盈盈郎』（台語：閒閒的人）沒關係啦！」葉先生開朗的回答。
我在接葉先生這個案子前，大概也聽說過介紹的朋友說過，他養父的事業做得很大，葉先生從成年後就一直在裡面幫忙，聽說資產高達好幾個億。他弟弟妹妹應該真的是很忙吧……不對啊！葉先生不是也一直都在公司裡做事嗎？
但我想到這邊，覺得還是別深入多問的好，便笑著轉移話題，帶著葉先生看塔位，邊解釋每個塔位的好壞、優缺點，這天也就這樣過去了。
到了告別式這天，終於看到了葉先生的其他弟妹，跟他的氣質不太相像，感覺有點難以親近，也似乎有些刻意疏遠葉先生的感覺。
「老師，我爸的後事謝謝你的幫忙。我大哥有跟你說到費用支付的問題了嗎？」早上的誦經結束後，葉先生的弟弟悄悄來到我旁邊問。
「喔！我一開始就跟他說好了，後事全部圓滿結束後，我會再拿收據去跟他請款，怎麼了嗎？」
「沒什麼！他有說他會處理好就好，接下來也拜託你多費心了。因為我剛接了爸的位置，所以公司那邊比較忙，我請大哥幫忙處理爸的後事，如果他有什麼處理不當或是錢不清不楚的問題，都盡管跟我開口沒關係。」葉先生的弟弟交代完之後就離開會場，也沒有繼續參加下午的儀式。
▲告別式示意圖／當事人提供
我雖然沒唸過什麼書，但活到這麼老了，也聽得出來這個弟弟對於「大哥」也只剩下稱呼上的尊敬而已了。但葉老先生的後事倒是處理得順利圓滿，我陪著葉先生去入塔的時候，他也顯得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
「辛苦了！這樣就一切圓滿結束了。」我拍拍葉先生的肩膀說。
「我這樣，也算是報答他的養育恩情了，一切總算可以結束。」葉先生又露出我常在他臉上見到的苦笑表情。
我想說讓他開心一點，故意逗他說：「幹嘛啊！你阿爸留下這麼多個億，你還這個臉喔？開心一點啦！」其實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只是想開個玩笑，讓他情緒放鬆一點，卻不知……
「其實，阿爸知道自己快不行的時候就把我叫去醫院，叫我簽署一份放棄遺產的合約，合約裡面有一條寫說在他往生後，我也必須離開他的公司，另外找其他的工作。」葉先生看著天空，淡定的說出這段話。
聽完，我驚訝的嘴巴閉都閉不起來，正想道歉的時候他又接著說：「我從十七歲就在公司裡工作，現在都四十七了怎麼去外面找工作？什麼都沒有……我不求什麼遺產，但求溫飽養活一家人，卻連最後這點親情也沒留。算了，就當還他的恩情吧！」他笑了笑，向我揮揮手便開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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