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小檸檬】專欄文章作者為代筆，內容為受訪者經歷，涉及個人觀感，請斟酌閱讀。
※內文皆使用化名。
※職業：殯葬業者
最後幾天陪伴丈夫的日子，小芬在醫院的時候總是面帶著微笑，對於公婆強硬的態度沒過任何怨言也隻字不提，全部一個人靜靜的面對、處理。終於到了即將告別的時候，我照小芳的意思叫了救護車，送她先生回到打拚奮鬥了一輩子的屋子裡，在兒女、妻子及父母的陪伴下闔上雙眼。
小芬交代得很詳細，我老早就照著她的吩咐準備好鮮花、祭品等等，裡裡外外忙得不可開交。小芬的公公突然跑來我身邊，並示意要我一邊講話，「老師，打擾一下。」
「陳先生，怎麼了嗎？有什麼要交代我另外準備的是不是？」我焦急的問，深怕自己漏掉了什麼。
「沒有啦！很周到，一切都很周到，你們的師姐誦經也很好聽，他在天之靈也會安慰的。」他邊講邊望向自己兒子的遺照。
▲示意圖／當事人提供
「那是有什麼要另外交代我的嗎？」
「某啦！就是想問一下，啊你跟小芬是怎麼認識的？好像很熟厚？啊是認識多久了啊？」小芬的公公突然問了一連串好幾個問題，但我不是很懂意思。
「陳先生，你問這個是……？我不是單單只做葬儀，也有幫人家看風水跟安神位，因為都會需要買一些神桌、還是蓮花燈等等的東西，所以朋友才介紹你兒子給我認識的。後來合作久了，他們倆夫妻和我都很熟。怎麼了嗎？」
這時候小芬的婆婆也走了過來。我猜想她大概知道我們在講什麼。她走過來笑了笑說：「我們兩個老人家就愛問東問西，老師你不要見怪喔！」說完就把她先生拉走了，留下一臉黑人問號的我。
除了這段小插曲，中間不時會聽到小芬的公婆責備她在後事上花費過多，但因為小芬的兒子不時會出來幫自己「阿姨」講話，所以小芬丈夫的後事最後還是順利圓滿了。但對小芬來說，後事的結束才只是開始。
這場後事結束後的一個月，我到店裡找小芬請款。她看起來憔悴很多，我心想應該是還走不出喪夫的心情，不想多問，她卻自己開口了。
「我該放棄的都全部放棄了，現金、財產、土地、這間房子……全部、全部都給那兩個孩子了，但他們還是不放過我！先生出殯後幾天，我公婆就叫那兩個孩子去家裡找他們『聊天』。回來之後，兒子就不再幫忙店裡的事，也不跟我說話，前天一句話都沒說就直接搬出去住。女兒明明在放暑假，卻說寧願回宿舍住，也不要跟我這個『後母』住惹她噁心……我做錯了什麼？我老公已經沒有了！本來那兩個孩子跟我感情這麼好，只是這樣他們也不行嗎？不行嗎？」說完，小芬便掩面痛哭，好一會兒都沒辦法開口說話。
我聽完她這段話，也替她感覺很不值得。嫁姐夫本來就已經是委屈，還無怨無悔跟著打拼了二十幾年，養大兩個不是親生的孩子，最後得到的卻是這樣無情的對待。我正想說些什麼，她又自己接了下去。
「老師，不用安慰我……他們甚至還懷疑我們兩個之間有曖昧。我看開了、也看清了。我會過好自己的生活，把我老公跟我辛苦打拚的這間店撐下去，不讓他們看不起。」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開始認真查看我帶來的支出明細表。
我心想，這個女孩子真的不簡單，但也很令人心疼
兩年後，小芬的婆婆去世了，因為她本來就被認定為家族中的外人，所以這件後事不也沒交給我主導處理，但我要說的是婆婆死後發生的事情。有天我又去店裡找她買東西，看到她公公也在店裡，後面跟著位印傭在幫忙照顧。
我小聲問：「啊妳公公怎麼在這給妳顧？他什麼都不給你，講一些有的沒的，還好意思給妳顧？」
小芬笑了笑說：「說好三兄弟（小芬丈夫排行老么）每個月照輪，但他們從一月就把他送過來了，現在……（看了一下月曆）都五月了。啊算了啦！要計較計較不完，我沒有差，大部份都是印傭在照顧，我又沒累到！我老公的爸爸就是我的爸爸啊！」講完之後，她就轉頭開始準備我的東西。
▲示意圖／記者季相儒攝
我則是走過去跟陳老先生寒暄了幾句。他年事已高，又少了另一伴的陪伴，整個人比起兩年前首次見面那時候，顯得老了許多。
小芬忙裡忙外打理我要的東西，過了一會兒便招呼我過來。
「我很好奇耶！他（我指了一下陳老先生）都不會後悔當初這樣對妳嗎？」我忍不住開口問。
「後悔啊，也跟我道歉過了。可是他也知道沒有用，他另外二個兒子不理他，就是因為他們早就拿到了財產啊！我公公現在什麼都沒了，都要靠我們這些子孫養了啊！我如果不理他，他是要怎麼辦？」小芬笑著說。
「什麼他要怎麼辦？妳都沒有在幫自己打算的啦！妳老了之後是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不要忘記妳住的房子是妳兒子的名字喔，人家要不要給妳住還不知道！」我看她真的是少根筋，擔心別人一大堆，她才是最讓人擔心的人。
「沒關係啦，以後的事以後再打算。我還有這家店他們搶不走，這樣就好了。我們為人子女不要太會算，這樣我老公在上面看到也會不高興。以後我死了，不讓我繼續跟著他怎麼辦？」小芬講完又自己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時候，我看到小芬的女兒走了進來，有禮貌的向我打了聲招呼，便去幫忙照顧阿公。
「咦，有進步喔！人家有回來了喔！」我不禁替她開心的說。
「對啊！我相信我只要繼續做下去，我兒子也會回來的。大家都有眼睛，會了解誰才是對他們好的人，所以那時候我就跟你說不要擔心我。那時候我當然也哭了幾個月，但是你看……好值得。」
傻人有傻福，我只希望小芬的認命、老實、不計較、可以帶給她越來越多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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