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瑪莉.羅曲(《華盛頓郵報》認證的美國最爆笑科普作家)
譯/林君文
一八八四年,法國政府開始提供拉柏德(編按:法國醫生Jean Baptiste Vincent Laborde,發明拉舌術復甦法)斷頭臺犯人的頭顱,好讓他檢驗腦部和神經系統的狀態。(這些實驗的報告刊登於多份法國醫學期刊,以《科學評論》[Revue Scientifique]為主。)大眾期待拉柏德能追根究柢所謂的「恐怖軼聞」(la terrible légende)──是否斬首後的頭顱真能意識到自己的處境(脫離軀體,落入簍筐),就算是一秒鐘也好。
當頭顱送抵實驗室時,他會俐落地在頭骨上鑿洞,將針伸進腦中,試圖引發神經系統反應。他也按照布朗–賽加爾的指示,嘗試供應血流,復甦頭顱。
拉柏德的第一個實驗品是名喚康比(Campi)的謀殺犯。從拉柏德的描述看來,他不是典型的罪犯。他的腳踝細緻,雙手白皙、指甲修剪整齊。他的皮膚毫無瑕疵,除了左頰上的擦傷,拉柏德推測應為頭顱掉進簍筐時造成的。拉柏德通常不會費神形容實驗品特徵,只將它們稱作「新鮮遺體」(restesfrais),不過法文語調卻帶著愉悅活潑的烹飪氣氛,好像這是你在附近小酒館點的今日特餐。
▲當時醫生的實驗品來自斷頭台上的死刑犯/圖/《法國大革命》劇照,下同
康比的頭和身體浩浩蕩蕩抵達,而且還遲到了。在理想情況下,從斷頭臺沿著佛哥朗路到拉柏德實驗室的路程約需七分鐘。康比卻花了一小時又二十分鐘,原因出自拉柏德所稱的「愚蠢的法律」規定,在死刑犯的遺體尚未跨進市公墓門檻前,科學家不得使用。
這表示拉柏德的駕駛得隨著頭顱完成「邁向蕪菁田的傷感旅程」(如果我對法文的瞭解正確),然後才千里迢迢橫越市鎮回到實驗室。不用說,康比的腦老早就停止作用,遑論正常作用了。
關鍵的死亡後八十分鐘白白浪費,拉柏德一怒之下,決定移師墓園入口,內設實驗桌、五張凳子、蠟燭,還有必要器材的棚車。實驗品二號叫作加瑪瑜(Gamahut),這名字讓人難忘,因為他把自己的名字刺青在身上了。令人不寒而慄的是,加瑪瑜彷彿早已預知命運的殘酷,他在頸部還刺上自己的肖像,這枚刺青沒有軀體的輪廓,看起來就像顆懸浮的頭顱。
在進入棚車短短的幾分鐘內,加瑪瑜的頭被置於注滿止血劑的容器中,大夥兒開始工作,在頭骨上鑽孔,以針刺探腦部不同區域,看看能否從這名罪犯垂死的神經系統誘哄出什麼反應。能一面全速奔馳於鵝卵石街道上,一面施行腦部手術的能力,證實了拉柏德動手術的穩定性,和十九世紀四輪馬車的製造水準。倘若汽車製造商得知此事,也許會靈機一動,以鑽石切割工人,讓他安坐在平穩的奧斯摩比車(Oldsmobile)後座工作的廣告來促銷。
拉柏德小組讓電流通過針頭,而加瑪瑜的頭顱可想而知,在嘴唇和下巴處出現痙攣。他的眼睛還一度徐徐睜開,讓在場所有的人都驚愕得喊出聲來,他的眼神流露出令人同情的驚惶,彷彿試著瞭解他身在何處、而地獄究竟是個怎樣的奇特處所。不過當然了,由於已流逝的時間太長,這種動作可能只是反射動作。
到了第三次實驗時,拉柏德以賄賂來加速頭顱的抵達。第三顆頭顱來自名為嘉尼(Gagny)的男人,靠著當地一名市鎮局長的幫忙,在「剁」的一聲後不到七分鐘就已經抵達實驗室。頸部右側的動脈被注射含氧的牛血,然後,和布朗–賽加爾的方案有所不同的是,另一側的動脈被連接到活生生的動物上,是「一隻活蹦亂跳的狗」(un chienvigoureux)。
拉柏德描述細節的文筆極佳,而當時的醫學期刊似乎也樂於接納。他花了一整個章節,精巧地形容頭顱如何直立在實驗桌上,在狗血注入造成脈動壓縮時輕微左右搖晃。在另外一章中,他不厭其煩地描述加瑪瑜排泄器官的死後遺物,雖然這和當下的實驗一點關係也沒有,他語氣興奮地註明胃部和腸空蕩蕩,除了尾端「一丁點塞住的排泄物」(un petit bouchon fécal)。
嘉尼的頭顱,是拉柏德恢復切下頭顱的腦功能最接近正常狀態的一次。它的眼瞼、額頭和下顎肌肉皆出現收縮,下顎一度因為猛烈閉合,產生「牙齒敲擊」(claquementdentaire)的巨響。
然而,從下刀起到注入血液已有二十分鐘之久,而不可逆的腦死在六到十分鐘後發生,我們可以確信,嘉尼的頭顱無法被回復到任何接近清醒意識的狀態,他依舊幸福地對這令人頹喪的窘況毫不知情。另外一方面,那隻「狗」在其臨終前鐵定不那麼「活蹦亂跳」的數分鐘內,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液輸進別人的腦袋,一定也發出幾聲「牙齒敲擊」以表哀怨。
拉柏德很快就對頭顱喪失興趣,但是另一組人馬,法國實驗家阿彥(Hayem)和巴希葉(Barrier)則不敢懈怠。這兩人經營起某種農舍事業,將活馬和狗的血液輸進二十二顆狗的頭顱。他們在實驗桌上搭建了專門為犬類頸部打造的斷頭臺,接著發表論文專論斬首後的三段神經活動時期。吉約丹若是有機會讀到阿彥和巴希葉文章結論中有關斷頭後一開始的「抽搐」階段,定會大為懊惱。他們寫著,頭顱的臉部表達出驚訝和「劇烈的焦慮」(unegrabdeanxiété),好像對外在環境有三到四秒鐘的意識。
十八年後,一位名為波立爾(Beaurieux)的法國醫師確認阿彥和巴希葉的觀察,還有索門苓的懷疑。他把巴黎公共斷頭臺當作實驗室,對名為朗吉(Languille)的犯人頭顱進行一系列簡易的觀察和實驗,而且就在斬首利刃落下的剎那。
這是我在斬首的瞬間能注意到的:已遭斷頭的罪犯眼瞼和嘴唇都出現不規律的顫動,為時約五至六秒……(然後才)停息。臉部放鬆,眼瞼半覆,……正像我們這些人天天可見的臨終病患……就在此刻我使勁大叫:「朗吉!」接著我看到眼瞼緩緩上抬,沒有任何痙攣性收縮……就像日常可見的那些甦醒或是被喚醒的人。接著朗吉的雙眼緊盯我的眼睛,瞳孔聚焦。此時我面對的並非平日和重病者交談時他們那種模糊而呆滯的神情,而是炯炯活躍的眼神,定定直視著我。
幾分鐘後,眼瞼再次落下,表情又回到我叫喊其名之前的樣子了。就在此時,我又叫喊,這次一樣沒有痙攣現象,眼瞼徐徐上揚,那雙生氣勃勃的眼睛盯住我的神情恐怕比第一次還要敏銳……我嘗試作第三次呼喚;沒有進一步的反應—這時眼睛已經流露出死人呆滯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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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錄自《不過是具屍體:解剖、撞擊、挨子彈,暢銷書作家帶你解開屍體千奇百怪的用途》
作者:瑪莉.羅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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