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尾元 （日本兵庫醫科大學法醫學講座主任教授、法醫解剖醫）
譯／陳朕疆
＊在城市中「凍死」的人們
提到凍死，一般人或許會想到在雪山之類的地方，因身體無法動作，逐漸凍結成像冰塊一樣的屍體。沒有食物、寒風逐漸奪走體溫、身體越來越不聽使喚，最後導致死亡……至今已有許多頑強的登山人士在陷入這種狀況後送掉了性命。
那麼，這名男性為何會在城市內的公寓凍死呢？
即使過著都會區的日常生活，凍死也絕不是什麼稀奇的事。身處解剖工作現場的我們更能體會這點。
在我的法醫學教室，每年會送來約300具左右的遺體，其中約有10具的死因就是凍死。其中有很多是營養不良、體格瘦弱的人。
（圖／取自Pixabay）
這名男性在數年前被解雇，妻子也離開了他。一個人持續過著沒有工作的獨居生活，卻逐漸繳不起房租。滯納房租數個月後，房東因為聯絡不上他而開始擔心，故報警處理，卻因此而發現了他的遺體。他死亡時，家裡的瓦斯、水電皆被停用。房間內幾乎找不到任何食物與財物。
根據警察的說法，死亡男性的健康沒有異常，也不曾得過重大疾病。而且，從該名男性的居住地到我們進行解剖的地方這一帶，也不是那種會積厚厚一層雪的寒冷區域。就算冬天再怎麼冷，只要穿著一定量的衣物，待在被窩裡，應該不至於會凍死才對。
然而，即使待在家中，只要滿足某些條件，人們還是有可能會凍死。人類的體溫通常保持在37℃左右，要是因為某些理由降到28℃（有時候還有可能降得更低），很可能出現心律不整的症狀，因而死亡。
當周圍的溫度比體溫低時，身體便會消耗能量產生熱（又稱作產熱），保持必要的體溫以維持生命。但如果沒有攝取充分的營養並轉換成能量，產熱的效果便會很差。當身體產熱的速度追不上散熱的速度時，體溫便會逐漸下降。在這個解剖案例中，該名男性的腸胃空空如也。從他身上沒有任何現金這點看來，他應該有一段時間沒有吃到像樣的食物了。
我看過許多像這名男性般「因貧困而凍死」的案例。因為貧窮，連食物都買不起，於是體力與抵抗力漸漸下降。狀況越來越嚴重時，即使用衣服包緊再蓋上棉被，還是會凍死。
（圖／取自Pixabay）
不可思議的是，有些凍死後的遺體在被發現的時候卻沒穿衣服。這個案例中的男性也是如此，雖正值隆冬，當他的遺體被發現時卻只穿著內衣褲。
法醫學將這種現象稱作「奇異性脫衣」。人們在快要凍死的時候，似乎反而會覺得「很熱」。有些在雪山中遇難而凍死的人們被發現的時候，身上只穿著輕薄的衣服，其它衣服卻被脫掉棄置。電影《八甲田山》中就有描寫這個現象的場景。人的腦內有體溫調解中樞，或許是在凍死的過程中，這個中樞發生了什麼異常吧。
控制體溫的生命維持機制發生異常而導致了這種現象，稱作「矛盾脫衣」。明明周圍的寒冷讓人難以忍受，卻不知為何地覺得身體很熱，反而自行放棄了最後的防寒手段，使體溫加速下降。
過去我曾解剖過一具在公寓地板下發現的凍死遺體。據說該名死者是為了要躲避追債的人，才藏身於地板下的狹小空間生活，連呼吸都得小心翼翼。最後他便是在又暗又冷的空間中不知不覺凍死。
無人聞問，在城市中某個公寓的某個房間內因飢餓而凍死──這是發生在當代日本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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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錄自《屍體證據：日本法醫揭開解剖台上孤獨、貧窮、衰老與不平等的死亡真相》
作者： 西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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