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阿明(資深攝影記者)
盜賣漁獲
漁船潛規則:大凍艙屬公司所有。全船進食的兩小菜艙雖是廚師在管,但廚師又歸幹部管,所以實際上也等於是幹部的私艙。返港日愈近,兩小菜艙的空間就愈大,進港前大小艙之間的乾坤大挪移,公道自在幹部之心。
漁工薪水大都寄回家,只能領取靠岸時發放的少數零用金和紅利做為生活日用,吃喝嫖賭的另外花費就得靠「油水」了。
油水大致可分為兩種:公油水跟私油水。
「公油水」,是集體錢,一批人按比例分配。最常見的來源,就是私賣魷魚乾。海上魷魚豐收時,甲板上滿滿都是,常來不及排列裝箱送進冷凍庫。不影響作業的情況下,幹部通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允許漁工把魷魚剖肚清內臟晒一晒,回港後共同販賣給沿岸收購的小販,當做是小金庫分紅兼喝酒錢。
初始,我完全狀況外,和外籍漁工也不熟,但爸爸桑職責所在,漁工也不敢造次,貿然集體販賣。有的就只是海蟑螂開著發財車來收購時,小量賣賣換點酒錢。我師法阿壽觀念,都是甘苦郎,讓外籍漁工賣賣賺點零星錢,人之常情,也是漁港的常態。更有一些中年婦女,一手持魷魚乾,一手騎改裝的三輪腳踏車沿岸巡逛,不需懂英菲印尼語,手上拿著的魷魚乾就是彼此溝通的語言。
▲漁工薪水大都寄回家,除了零用金和紅利外,另外花費得靠油水。(圖/時報出版提供)
雖然這些外籍漁工普遍書讀得少,但做起買賣來可也精明得很,會先向前來收購的小販詢價,比較過後再做定奪,通常是傳統手秤抓個大概來賣。但量大時也只能賣給開著發財車的海蟑螂,既是海蟑螂當然非常「專業」,不僅配備電子磅秤,還常以品項不佳、發霉和潮濕等藉口扣斤減兩,讓漁工賤賣。
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防守這方的外籍漁工可也不笨,他們會用喝剩的保力達B一尾尾擦拭,發黴、發臭、沾滿雜物等疑難雜症完全搞定,還閃閃發亮,賣相超佳。誰說,外籍漁工只會賣蠻力?!
另一種的「公油水」,也算是公開的祕密了:盜賣漁獲。
通常是利用夜晚時,爸爸桑外出洗澡或吃飯時,發財車堂而皇之靠岸邊,船員集體搬漁獲下船賣。資深的爸爸桑提醒,不小心碰到這種情形時,千萬別走近讓彼此尷尬,甚至讓自己可能被消失,只要適度地讓帶頭的外籍漁工看到自己,讓他們知道你全都看在眼裡,然後就走開。若萬一船公司的人剛好巡視到場,SOP說詞:「正要通報公司,也有看清楚是哪些人幹的。」
刀切豆腐兩面光,誰也不得罪誰,自身安全第一。
這時也不存在菲印外籍漁工不合的問題。每到這個時刻,平常較有互動的印尼外籍漁工會刻意支開我,然後與菲籍漁工大團結,聯手搬了十幾箱魷魚上發財車。我通常會走得遠遠的,視線對上時,我會對他比比我的兩眼再指向他,他明白我的意思,一臉尷尬。
這樣縱容,不是怠忽職守嗎?漁船出海一趟可進帳上億,船公司老闆不差這點小錢,有的船公司也會裝不知道,只要量別太多、不是高單價的魚就好。有錢大家賺,和氣生財!
上面說的,都是外籍漁工的私賣情形,臺灣人則又是另一種潛規則:默許。通常都是船長、大俥、大副等幹部,或是船公司的人所為。
在海上時早就已經分配好了,外籍漁工通常會說:「這是船長的,那是大俥的。」
較熟的臺灣幹部曾當我面私下訐譙外籍漁工:「幹!『我的魚』被幹走十幾箱。」可想而知,幹部私下可「分配」到的量有多少。
然而,外籍漁工也是各懷鬼胎,奉命搬運幹部的魚下船時,會東拐西彎沿途偷藏,之後用舊棉包裹藏在置物櫃裡保鮮。漁工偷藏的魚都是無帳目且量不多,但大都是好貨色,幾百元隨便賣賣夠買醉就行了。
▲另一種「公油水」:盜賣魚貨。這算是公開的秘密了。(圖/時報出版提供)
另一種狀況則是真正的盜賣,臺灣人專利。這種情況的私賣,通常都不是非常大量,就是高價魚,所謂官(幹部)愈大門路愈大!
漁港不大,什麼都不大,耳語最大且滿天飛。曾傳聞,少數船公司小開在外欠債,搬父親船上的魚抵債;吃喝嫖賭不夠用,想方設法挖船上的資源;有時為錢所逼四處周轉,連三、五萬的公款都挪用,私人借款也一拖再拖……
類似傳聞,漁港岸上從沒斷過,亦可說是「正常」的日常談資。
是真是假無人追究,也沒必要,誰認真誰就死得很難看,當作是酒攤話,酒一退全忘光光,才不會惹禍上身!
「私油水」,理所當然私人所有。過路錢財,不揩白不揩,但真正的揩「油」,早就不存在了。早期揩政府補助漁船的柴油,沒有GPS的年代,小船出港,海上繞繞就有船油差價可賺,也因此造就了一批小財主。
▲示意圖/記者謝侑霖翻攝
耳聞,漁船在外海處理魷魚身與頭時,外籍漁工會另外留下魷魚噴嘴。二十箱的魷魚噴嘴隨便賣賣就有二十幾萬,據說,這是船長默許的集體撈油水。剝離魷魚噴嘴其實很費工,反正船上什麼都缺就不缺外籍漁工人手,假公濟私理所當然。
大大的一艘漁船,雖說階級分明,但都是領人薪水。按位階揩「合理」範圍內的油水,船公司有時也會閉上眼裝沒看見,某層面也算是臺灣人特有的人情世故。
作者:李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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