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慶樺
二○一五年年底,《全體迷幻:第三帝國的毒品》(Der totale Rausch. Drogen im Dritten Reich)這本書的出版,使得我們必須重新認識二戰歷史。
作者諾曼.歐勒(Norman Ohler)原為記者,後來辭去工作專職寫作,以小說家及劇本作家身份活躍於柏林的文壇及電影界。幾年前他重拾調查記者工作,從濫用藥物角度書寫迄今未曾被詳細探討的納粹歷史一章,引起史學界重視,並由英國企鵝出版社以「Blitzed: Drugs in Nazi Germany」為名出版英譯本。
歐勒寫作的緣起,是在科布倫茲(Koblenz)的德國國家檔案館,不經意翻閱了當時專為許多政要名人看診的名醫莫瑞爾(Theo Morell)日記。他驚訝地發現莫瑞爾紀錄了「A患者」的用藥情形:每日注射可疑成份的藥物,且不斷增加劑量。
這位「A患者」,就是阿道夫(Adolf)的簡稱。他的全名叫作阿道夫.希特勒。
▲阿道夫.希特勒/示意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毒品與藥物的黃金時期
歐勒揭露了一個少為人知的希特勒面貌。希特勒是一個知名的素食者,他不喝咖啡、不抽菸,自詡為健康的雅利安人,並期許德意志民族一樣乾淨健康,甚至透過立法手段,企圖製造一個完美的民族。
但是這本書摘下他的面具,呈現了一位元首與一個國家整整十二年間所處的集體迷幻狀態,並點出政治、意識形態、藥物與瘋狂之間複雜難解的關係。
這本書從不同時期敘述毒品在德國如何廣被接受,分成四個部分:「全民藥物甲基安非他命(一九三三~一九三八)」、「閃電戰就是甲基安非他命之戰(一九三九~一九四一)」、「A患者與他的醫生(一九四一~一九四四)」、「鮮血與毒品(一九四四~一九四五)」。
從這些章節標題可以看出,整個納粹政權,從統治到參戰,都與毒品脫離不了關係。但歐勒並不滿足於只描述我們沒看到的國家社會主義,他從一個更大的時空脈絡下去探索:為什麼那時代的人能夠這麼普遍的施打藥物?毒品在德國流行的客觀歷史條件又是什麼?
施打毒品並不是第三帝國的專利。整個德國從一次世界大戰以後,就走向毒品大國之路,第三帝國只是在這條路上變本加厲,配合戰爭讓毒品成為全民藥物,最後,整個國家都陷入迷幻狀態。
尤其是第一部分讓人讀得興味盎然。作者深入敘述德國化工業在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突飛猛進,因而能夠發明許多「毒品」(雖然在那個時候可能只被視為藥品)。為什麼毒品的發展正好與那時代相關?許多毒品被研發出來,一開始都是為了止痛,而最需要止痛的族群,就是那些從戰場歸來的士兵。嗎啡、鴉片等藥物,可以為傷兵的身體與心理創傷提供緩解。
另一個原因是,一次世界大戰德國落敗,許多人相信部分原因在於德國缺乏天然資源。戰後,政府與民間苦思,在天然資源不如人的情形下,如何與他國競爭?最邏輯的方案就是:合成,人工製造。
▲德國曾是毒品大國/示意圖/pixabay
因此德國的化學工業火速發展,在政府刻意培育、民間集中資源以托拉斯方式成長的情況下,得到了領先全球的地位。歐勒稱之為「化學的一九二○黃金年代」(Die chemischen Zwanziger)。就是在這種背景下,技術加上市場需求,讓德國得以為國內外用藥者提供品質好、價格低廉的毒品。
一九二○年代,德國生產、外銷世界最多的是嗎啡與海洛英。德國所生產的海洛英有百分之九十八外銷,而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三○年,全世界嗎啡產量有四成來自德國──一九二五年德國在國際壓力下不情願地簽下了鴉片公約,拖到一九二九年才由國會通過,限制產量。
那時代幾個德國知名藥廠默克(Merck)、百靈佳(Boehringer)、科諾(Knoll)等,生產全球八成產量的古柯鹼。尤其默克生產的古柯鹼量世界第一,當年中國已有無數山寨貨。
能夠製造大量藥品,表示成本降低,市場擴大,尤其在柏林這樣的大都會裡,幾乎每個藥房都買得到毒品,不須醫師處方。甚至據稱,當時柏林的醫師中,有約四成的人使用嗎啡上癮,每一個夜店都買得到「娛樂藥」。
當時,有許多美國觀光客來柏林遊玩,就是為了「毒品觀光」(Drogen-Tourismus),只有柏林這個化工之國的首都,能夠提供那麼多樣又那麼便宜的毒品。
而其中每間藥房都會進貨的一種暢銷毒品,就是甲基安非他命(Methamphetamin)。一九三○年代開始,柏林的泰姆勒製藥廠(Temmler)以保維淀(Pervitin)之名大量生產甲基安非他命,很快成為全民藥物,購買簡單,無須處方(一九三九年後才成為處方藥)。當時的醫藥界幾乎都把保維淀當成萬靈藥,壓制飢餓感與疲勞感、提神、止痛,無一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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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錄自《邪惡的見證者:走出過往、銘記傷痛,德國的轉型正義思考》
作者:蔡慶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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