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宛婷(奇美醫學中心緩和醫療病房主任)
護理師和心理師輪流陪伴著曉安阿姨,而我們也得以看見了曉安阿姨的生命中,那股韌性力被喚醒,然後快速茁壯的風景。我們對自己預先假設的軟弱,感到汗顏,也為能在堅硬的陡壁上萌出勇氣的芽,致上無以言喻的敬意。這股力量驅動著我們。我們好想為這個不可思議的家庭再多做點什麼,所以知道曉安阿姨很希望已經入獄服刑多年的兒子,可以來見姊姊最後一面,而非冰冷的遺體時,這便成了我們想要努力達成的共識。
可是法律的規定毫無協商的空間,只有死亡後才准奔喪。而各地法務部矯正署的監獄,雖然也都為「病危」的狀況訂有規定,但病危返家探視的規定,比法條上返家奔喪的限制更加嚴苛,僅限於「受刑人之祖父母、父母、配偶、子女病危時,得經報請法務部核准返家探視」,手足並不在核准條件之內,便也彷彿在第一時刻,斷絕了曉安阿姨的唯一一個願望。
▲莊伯伯的孩子正在服刑,醫療團隊想要幫忙卻陷入窘促的處境。(示意圖/免費圖庫Pixabay)
而要幫一個不違法,不為難行政機關,不抹滅曉安阿姨微薄心願的忙,卻扎扎實實讓我的內心交戰了許久。雖然廣義上來說,臥床多年,功能盡失,又帶著已經不再治療的敗血症,以及剛移除呼吸器狀態上的莊伯伯,隨時都在病危的邊界上。可是當下卻又處於可以轉往慢性照護的生理情狀,我用以認定病危的角度,是否能過心中良知天平的這一關,是我的第一個難題。
而假若我開出了這一張病危診斷書,我即將面臨第二個難題,也就是這是莊伯伯的病危診斷書。莊伯伯的兒子僅能來安寧病房探視莊伯伯,卻無法見到其實真正急迫需要見面,正在加護病房,接受照顧、分秒必爭的姊姊。即使這兩關都過了,我們還必須衡量大型醫院相關照護考量,以及他人就醫權益的難題,妥當的安排,讓莊伯伯進入加護病房的過程。
最後,還有一個不管我們投出多少詢問,也無法有肯定答覆的不確定變數,就是何時莊伯伯的兒子會來到醫院。戒護人員是否會通知醫院相關單位,假如在沒有通知之下,悄悄帶來醫院,並依病危資料,前往安寧病房探視莊伯伯。那麼,這一切的心思和預演,便將功虧一簣。
曉安阿姨感受到了我們如此想要幫忙卻窘促的處境。她非常體諒地安慰團隊說:「盡力就好,盡力就好,謝謝你們。」
▲莊伯伯兒子的探視問題,最後隨著戒護人員的一通電話迎刃而解。(示意圖/記者周宸亘攝)
可是,遺憾與難受已經這麼多,我們又怎捨得,曉安阿姨還得要默默嚥下這最後一個遺憾。
只是陪伴著,而非親身遭受這一切的我們,都感到如此心痛,又怎能任由事實殘忍地再劃下曉安阿姨心上的一刀?
所幸,那通戒護人員撥來的電話,彷如一場甘霖般,讓焦烈的心情獲得舒緩,讓我們看見了這毫無止境的長夜之後,彷彿曙光將出的一點閃爍。
我們讓莊伯伯出院,前往護理之家的日期,往後延後兩週,好讓曉安阿姨可以專心陪伴女兒,完成器官捐贈,以及後事處理的所有過程。
雖然知道毫無妥協空間的健保審核,萬一挑中了莊伯伯的案件,很有可能核刪所有的安寧病房費用,我們仍舊認為,這是再值得不過的一件事。
當莊伯伯女兒的大愛已成,我們又持續在護理之家照護莊伯伯一年。因為狀況真的相當平穩,便在和曉安阿姨溝通之後,暫時結束了安寧居家的訪視,交由護理之家,全責照護莊伯伯。
作者:謝宛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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