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佳庭
當我第一次從遊民口中聽到，「睡那邊的那個，我很看不起他啦……」的時候，我有點訝異。
不都是遊民嗎？遊民歧視遊民是什麼狀況？
我匪夷所思的想著，但又不好意思真的問出口：「啊，你也是睡路邊的呀。為什麼看不起他？」
只能稍微婉轉一點的問，「為什麼呢？」深怕他覺得我也看不起他。
我得到的理由，通常是：「好手好腳，都不去工作。至少我週末都會去舉牌子。」
▲遊民之間也會互相比較、看不起對方。（示意圖／記者屠惠剛攝）
「他們那種會去領便當、領福利的，我都看不起啦。」
「喝酒喝得跟酒鬼一樣……」
還有的，連理由都說不出來，「反正，就是看不起啦。」
有工作的，看不起沒工作的；沒領物資的，瞧不起領物資的；沒喝酒或自認沒喝很嚴重的，瞧不起喝酒的。
「遊民」，在這兩個字裡面，似乎還包含高低位階，甚至，在他們遊民自己心中，都有一個「遊民的定義」。
睡在橋下的人說，「我沒有睡公園，我不是遊民……」時，我也只能苦笑，欸，外界看起來，你也是遊民啦。
一開始會煩惱這件事情，是在某一個倡議的場合。我們請還是遊民的個案，和社會大眾分享他對「遊民」的心得，結果個案愈罵愈兇，說那些人都不努力、不去工作，非常浪費等等。
我那時候心裡非常掙扎，到底要不要請他修正說法。因為我們是做遊民去污名化的組織，如果他又上台講一般人對遊民的刻板印象，那不是完全反效果嗎？「你看，連遊民都講遊民很懶惰，果然這是真的……」
不過這是他的想法啊，他觀察到的遊民就是這樣，這是他的經驗。我又憑什麼規定別人只能照我期望的想，所以我後來並沒有阻止他。
「遊民對遊民的歧視」比「有家可住的人對遊民的歧視」更令我覺得心酸，那感覺像是死了都要拉個墊背的。
▲有些遊民的心態就好像死了，都要拉個人墊背。（示意圖／記者屠惠剛攝）
但是我又想，會這樣想的我自己，不也是歧視遊民嗎？因為認為遊民的處境已經被歧視到不能再被歧視了，才會訝異這種情況發生。
某一次，我聽陳惠敏老師分享獄中階級的狀況：在監獄裡，為了「仁義」殺人或傷害的犯人，反而會在犯人之間得到敬重，而強姦或姦殺小孩的犯人，在牢中的生活就別想好過了，別人會對他們施以霸凌或排擠。
那時候，我覺得這樣的情況和遊民很相似，但認真想想，好像又不太一樣。因為不是每一個遊民都會歧視遊民，羯大部分的遊民會互相照顧，交換情報，告訴對方哪裡有資源，甚至會替對方向社工求助。
總是需要比我們更爛、處境更糟的人，我們才能確定自己不是最爛的。「我們還沒爛到底，還有人更爛呢。那我也算是不錯了……」抱著小小而脆弱的自尊心，活下去。
＊本文摘錄自《你不伸手，他會在這裡躺多久？：一個年輕社工的掙扎與淚水》
作者：李佳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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