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陶貓貓
老一輩常說,小孩子因為內心單純,很容易看到一些「大人看不到的東西」。
我想,如果那些「大人看不到的東西」是有一條通道連接著的,那打從我幼年時,那條通道應該與我的視網膜神經接通了。同齡的小孩臨睡前讀的童話繪本,來到我手上後變成了描述另一個世界的畫冊集。
那一年,我五歲。那一晚,我打開了畫冊的第一頁。
當時我已經上床準備睡覺,但總是睡不著。輾轉反側了不知多久,正快要入睡之際,突然感到房間靜得有股不尋常的空洞,像在密室那樣與外界聲音隔絕了一樣,甚至可以說,連一根稻草掉在地上都聽得出來似的。我拚命按壓自己的耳朵,希望回復正常的聽覺。
「呀……呀……」不知哪兒傳來一陣沙啞的老伯叫聲,聽上去像被人凌遲虐殺那般,痛苦地嘶叫著。
「家中都沒有這麼老的人,怎會有這麼老的叫聲呢?可能是怪物……」
一個對靈體沒有概念的五歲小孩,大概就只能想到這些吧!但無論怎樣想都是害怕,因為那聲音本身就夠恐怖了,且那叫聲就像從牆壁每分每寸之間滲出來那樣,沒有一個定點,就這樣維持了好一段時間。
我不敢大聲叫爸媽,只能瑟縮在被窩裡顫抖,可以想像得到當時的我是多麼的驚恐和無助。
正當我心想究竟是誰在慘叫時,那慘叫聲突然停止了,換上一把淒厲的聲音回應:
「嘿嘿,我?我就是鬼啊!哈哈哈哈哈!」天呀,他聽穿我心中所想!
我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忍不住大叫出來,但他好像樂此不疲的,一面慘叫,一面跟我說:「妳叫吧!最好是大聲地叫!」
那時我就讀基督教學校,想起老師說過若遇到魔鬼,就祈禱求神幫助。於是我開始祈禱,可是回我的不是上帝,而是阿伯:「妳在祈禱嗎?祈啦!祈啦!我是不會怕的!」
就這一句已把我嚇到心膽俱裂,淚和尿都一同爆出來,真的如俗語所說「嚇到飆尿」。
無論如何他都一直維持著慘叫,但可能再沒什麼新花招,加上在一連串身心恐懼折磨下,過了一會我就累得不知不覺睡著了。
早上醒來我告訴媽媽一切,可是卻換來她的責備。我不明白為什麼大人們總不相信自己孩子的撞鬼故事,是潛意識不接受自己生了一個陰陽眼小孩,還是覺得小孩說話不可信呢?
帶著前一晚的嚇破膽心情,我再次上床準備入睡。沒多久,那不尋常的空洞感覺又再出現,幸好沒有聽到老伯的慘叫聲,那就好了,可安心地睡了……我以為。
過了一會,因為口有點乾,於是起來去廚房喝水。怎知一打開房門,就看見一個老伯身穿長衫馬褂,端正地坐在客廳沙發上。當我們四目交投,它就向我咧嘴而笑。
那兩端向上揚的嘴角一直裂到耳邊,跟日本妖怪的裂嘴女一樣。我嚇得尖叫起來,下一秒發生什麼都沒印象了,只記得醒來時躺在自己床上,滿身藥油味道。我媽說聽到我尖叫後就馬上從臥房跑出來,然後就看到我暈倒在地上。
第二天我突然發起高燒來,連學校也去不得。我記得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荒野,眼前有一排排白色平房,平房裡擠滿了很多衣衫襤褸、看上去很瘦弱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嫩。
它們一看見我,就從平房跑出來,一邊拉我的衣服,一邊喊肚子餓。我嚇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如何反應之際,有人從人群中把我拉出來,是那個裂嘴老伯。
「她是我找回來的,你們肚子餓,想要衣服,就自己去找!」老伯跟其他人說。之後老伯把我拉到一棵榕樹下對我說:「我可以暫時放過妳,但妳回去要叫媽媽燒一間屋、一對童男童女、一部房車和一些衣褲鞋襪給我。還有,要多一點金銀衣紙,知道嗎?」
做完這個夢之後,退燒了,我也清醒過來,於是把夢境一五一十吿訴媽媽,可是她不相信,直說:「只是做噩夢吧!不要亂說話!」但接下來幾天,我不停重複又重複,提醒她老伯在夢中吩咐的事,但媽媽始終沒有理會我的話。
這樣被嚇幾回,怕睡著後會有恐怖事情發生是很正常的吧?於是在一個接一個睡不著又不敢睡的晚上過後,我又來到另一個夢見那位老伯的晚上。
它非常不耐煩地跟我說:「叫妳媽燒的東西為什麼我還未收到?妳究竟有沒有跟大人說?」
我非常委屈地回他說:「有啊!可是我媽不聽我說話!」
伯伯的樣子由非常不耐煩變得非常猙獰,它警告我說:「我再給妳一次機會,下次我就不客氣了,我要妳永遠留在這裡!」
我被嚇得從夢中驚醒,哭得亂七八糟地走去哀求媽媽,她看見我這樣,就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
有一天她回家時,碰見隔壁棟的羅老太太並談起此事,然後羅老太太到我家,聽我形容老伯的樣子後,便說:「這應該是上一手業主張先生啊!因為他的女兒是教徒,他往生後被葬在基督教墓園,過節時我也從沒有見過他們去祭拜。沒多久,房子也就賣給你們了。」
第二天準備出門上學時,我突然又發起燒來,但媽媽見我不是很嚴重,便先把我送上學。誰知上體育課時我暈倒了,校方第一時間把我送進醫院並通知我媽,醫生說我可能受到病毒感染,要留院治療。
我媽說我一邊昏睡,一邊像說夢話般嚷嚷要燒祭品給伯伯,她見狀,心也慌亂起來,於是打電話给我那位當靈媒的姑婆。
姑婆接到她電話後就馬上趕到醫院,請神上身之後就用「百解」幫我抹全身,並拿著一柱香在我頭上繞了三下,最後就在醫院外的街角把「百解」及其他祭品化掉。當她們再上病房看我的時候,我開始退燒,並慢慢淸醒起來。
姑婆吩附我媽說:「我用玉皇大帝的名義,答應了它的要求,明天妳去準備一下祭品吧!」
出院後,我媽帶我去姑婆在大嶼山的家,那是一間石屋,屋外有一片空地。姑婆示意我跪下,然後她口中開始唸唸有詞,可惜我當時聽不懂她說什麼,像是什麼方言古語,而她老人家在前年已往生了,現在想求證也不能。
之後她帶我出空地,叫我把伯伯要的祭品逐一放入火盤。到了現在我仍記得很清楚,燒祭品時火焰會由黃色轉做藍色,燒完後又轉回黃色。煙也是,由白色轉了黑色,最後又變回白色。隱約間,我見到老伯站在對面,沒有裂嘴,也沒有怒意,樣子寛容很多。
當晚,我夢見一個綠草如茵的花園及一間兩層高的石屋,屋內有個女人正在打掃,另一個男人則在屋頂裝修什麼似的,他們的樣子很像燒給先人的童男童女。忽然有人輕摸我的頭,是那位老伯:
「對不起,前些日子把妳嚇壞了,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因為只有妳能看見我,聽到我說話。我嘗試過找我的女兒,可是他們並不當一回事,我情急之下只能利用妳,妳不要怪我啊!我現在終於安樂了。」伯伯邊說邊走回自己的石屋內。
自此以後,我就再沒有見到那位老伯了。但從這個經歷開始,我深信燒祭品給先人,他們是會收到的。
說起燒祭品,每逢農曆七月十四盂蘭節燒街衣(類似台灣中元節設食普渡孤魂野鬼),我總會見到很多遊魂野鬼,抱著一大堆金銀和衣服,還有像缺氧時忽然獲得氧氣般,大口大口猛力地吸食祭品的氣味,偶爾也會見到搶食的情況。
▲每逢中元節,台灣都會有「普渡」的傳統祭拜活動,香港則是有類似的盂蘭節。(示意圖/台中通天大道院提供)
最深刻的一次見到有位嬸嬸,她只準備了一磚豆腐和一份衣紙,當她開始燒衣時,遊魂們蜂擁而上去搶那份衣紙和豆腐,場面真的跟電影中的喪屍出籠差不多。
有一回,我跟我媽去普渡布施,當我拿出祭品時,頭頂上的街燈突然熄滅了。我心知不妙,抬頭一看,眼前只有一個穿上整齊西裝的男性靈體等著。
以我經驗來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每次盂蘭節我都會看見一批批的遊魂野鬼,一臉迫不及待的樣子圍滿普渡者四周,但這次……
「我要吃燒肉飯!」那西裝男靈體向我咆哮著。第一句我裝聽不到,接著它再對我咆哮說我:「妳不用裝作看不到,我知道妳是看得到的,我要吃燒肉飯。」
這麼惡,應該是這一帶停留得比較久的地痞流氓吧!那時我媽正在燒東西,我若突然跟她說要加料,她必定會被嚇到。
作者:陶貓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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