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一點點的進步就夠了
阿興，是一個許多人會「懼怕」的狠角色，我第一次看到他，就被他滿身的龍鳳刺青嚇到，我想任何人看到都怕……，他的過去絕非三言兩語能夠講完，他以前是混黑社會的，逞兇鬥狠、腥風血雨的黑幫故事就是他的人生寫照。
我當然沒有機會參與阿興年輕時的黑歷史，倒是我跟阿興媽媽認識比較久，比較熟，我是在阿興「出獄」後，才認識「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他。
我深刻記得，第一次來門診的阿興，心不甘情不願，他看起來很不爽，臉很臭，眼睛兇兇地直視我，我當然知道他是被他的老媽硬拗著來看病，所以會這樣一點不奇怪，他說直覺告訴他，這位醫生肯定和她老媽是一個樣，嘮叨愛碎唸，他還說如果醫師一直唸他的話，就準備在診間「翻桌」大鬧一波。
那一天，我先聽完阿興媽媽的擔心牢騷後，就請老媽媽先出去外面等候，只留下阿興與我單獨會談，阿興一開始先談著自己走過的江湖路，出獄後的各種挫折心酸。
我安靜地聽著他說著出獄之後遭遇的種種挫折與沮喪，覺得他並沒有多糟糕，至少他都願意面對，當我正想著要講幾句鼓勵的話回應他時，阿興的淚突然嘩啦嘩啦地落了下來。
所以我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緩緩地遞衞生紙給他，然後繼續聽著阿興未完的故事，就這樣過了半個小時。
他對我說：「楊醫師，你知道嗎，我剛剛出來的時候，就沒一件事是順利的，我當時走投無路，感覺自己只剩下兩條路可以走，一條就是再走回頭路；另一條呢，就是自己結束自己生命的路。」
阿興流著鼻涕和淚水說：「看過我像今天這樣哭過的人，大概都已經住到公墓去了。楊醫師，謝謝你願意相信我的話，我知道以前的我實在太過『匪類』，但就是很感慨啦，人生這麼短，而我糊里糊塗胡亂亂過，不孝呀，這麼大，還要老母親日夜操心，現在後悔，會不會太晚啦？ 」一個社會邊緣的人，發出語意深長的懊惱之言，他的眼中散發對未來的迷惘，久久不散……
「還有，謝謝你在我被關時一直給我阿母信心與勇氣，阿母說你一直給她鼓勵跟洗腦，叫她要對我有信心，說我一定會為了阿母好好重新做人，我現在一定不要再當『歹子』了，因為我不想再看到我阿母為我掉眼淚。」這些話讓我聽了很感動。
就這樣，一轉眼，阿興已經「出來」三年多了，我也照顧他這麼久了。
現在的阿興認真工作，收入不高也很辛苦，但他認分知足，很努力，每一個月他都會乖乖來醫院報到，然後像業務員給老闆做月報一樣，告訴我他做了什麼事、遇到什麼問題、心態又做了哪些調整等等，大事小事他都如實稟告。
有一次，我跟他說：「阿興，現在的你已經一百分了，有不錯的工作，收入雖然沒有以前那麼多，但可以每天照顧愛你的阿母，我都不知道還可以幫你什麼了，你可以不用再回來門診，門診要等那麼久，還要浪費掛號費。」
這時，阿興半開玩笑說：「楊醫師，我要是沒有來看你的門診，我的阿母又會開始擔心，又會碎碎唸和胡思亂想，況且我回來跟你說說話，發發牢騷，然後給你『大力』唸一下，然後，再給你『大力』的鼓勵一下，這樣，感覺比較有衝勁，才能繼續加油下去啊！ 這樣，感覺多一個人關心我，才能提醒自己不再去走以前的『歹路』啦！」
看到一個浪子回頭，如今，認真為生活打拚，用心照顧著始終對他不離不棄的老阿母，說真的，每一次當我看到阿興有任何一點點的進步，都滿有成就感的。
現在的阿興已經跨過最難過的門檻，只要有人願意給他機會，給他鼓勵，他還是可以懷抱著希望去擁抱世界。
阿興呀，希望你能好好堅持下去，當一個好兒子，別忘了，你對母親有過的承諾；也別忘了你跟我說過的話，要踏實走好每一步，不要辜負大家，也請你要保持跟現在一樣的努力唷！
持續不斷地關心我的病患是身為醫生的職責，我知道他們要的不多，就只是被包容、被尊重、被理解、被關懷而已，只要有人願意多付出一點，他們的世界或許就會不同。
＊本文摘錄自《診療室的人生練習：和解、告別、釋放，找回平衡的自己》
作者： 楊重源
本文由 健行文化 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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