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許峰源
摸了炭，你的手也會變黑。
裕福是我小時候的玩伴，比我大了幾歲。他的爸爸是水泥工人，媽媽在家裡做手工賺錢，工地如果忙，偶爾也會去幫忙，打打零工。他家有六個小孩，裕福排行老五，加上爺爺奶奶，一家十口人幾乎就靠他爸爸一個人做工的微薄薪水維生。
我們的家境都不好，爸媽不太可能有多出來的錢給我們當零用錢。所以，我們幾個好朋友常常一起到廢棄工廠或淡水河堤防附近撿拾廢紙箱、鐵鋁罐、玻璃罐等，拿去資源回收廠賣錢。
記得那時蒐集一整個上午，大約可以換到三、四十塊錢。我們會拿著換來的錢，到菜市場買一、兩斤番薯，然後到淡水河堤防的大石頭堆附近烤番薯。在等待番薯烤熟的過程中，我們就在附近抓青蛙、蝌蚪玩樂。
▲因為家裡很窮，幾個好朋友都會一起去撿回收來換一些微薄的錢（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有一天，裕福拉著我到他家，一副神神祕祕的樣子。原來，他撿回了一隻小黑狗。
其實我小時候也想養狗，但阿爸阿母總是斷然拒絕，因為家裡連人都養不飽了，還養狗？裕福家的狀況跟我家是一樣的，所以他想要偷偷摸摸地養著這隻小黑狗，還給牠取了個名字，叫「黑金剛」。狗當然不是養在家裡，而是在附近找到一間廢棄工廠，固定從家裡弄些剩菜剩飯到那裡餵牠。
我們平常還喜歡到附近的大賣場逛逛，尤其是炎炎夏日，能夠到大賣場吹吹冷氣，是一大享受。
這天，只有我跟裕福兩個人來到大賣場。其實我們真的只是來吹冷氣的，但也會裝模作樣地東逛西逛，好像在買東西，不想讓老闆或店員覺得我們只是來搗蛋的。
因為養了黑金剛，我們就在寵物用品區東看看西看看，但只能看，根本沒有錢買。不過有時候光用看的、摸的，也能稍微滿足購物的欲望，就像我們總是站在電動玩具店的機臺旁邊，看著其他小朋友玩得不亦樂乎，好像也能稍微感染到他們的喜悅。
一如以往，離開大賣場時，我們走的是無購物櫃檯出口。回到家後，我們一起去廢棄工廠跟黑金剛玩。但，讓我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當我看到裕福從他的運動服褲子口袋裡拿出一個寵物骨頭玩具時，我嚇了一大跳！因為裕福不可能買得起這個東西，何況剛剛我們根本沒有購物啊。
我立刻質問他，東西從哪裡來的？他臉上露出有點狡詐的表情，對我說：「偷來的。」
「在剛剛的大賣場？！那為什麼櫃檯的防盜設備沒有響？」
「因為我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把上面的標籤條碼撕掉了啊。」
這時我才回想起，上個星期裕福也曾經拿狗罐頭給黑金剛吃。那時他告訴我，是親戚送給他的……
「這是你第一次在大賣場偷東西嗎？上個星期那個狗罐頭也是偷來的嗎？」
「是啊。你幹麼那麼大驚小怪？不就是偷個東西，只要不被發現就好。」
回到家後，我一直在想，如果當時經過賣場櫃檯時警鈴響起，或者裕福動手腳時就被當場逮個正著，那我呢？我該怎麼解釋？我可以說自己毫不知情嗎？人家相信嗎？如果我被抓到警察局，阿爸阿母一定會很生氣，一定會很難過、很失望吧！
後來我勸裕福不可以再偷東西了，真的想要零用錢，我們假日可以一起去附近的印刷廠打工。等存夠了錢，就可以靠自己賺的錢買東西。
但裕福拒絕我了。他跟我說，印刷廠很熱，又很辛苦，還要工作很久才買得起……
從那天開始，我知道，或許我跟裕福還是朋友，但我必須走自己的路，這是我應該、也是必須做出的選擇。
後來，我們就逐漸疏遠了。
裕福在國二就輟學了，到宮廟跟人家搞陣頭、混幫派。我讀大學時，聽鄰居說，裕福在一次敲破車窗行竊時失手，以竊盜罪入獄了。而我最後一次聽到他的消息，是出社會之後、當律師執業時，聽說他因為結夥強盜罪入獄服刑。
（圖／方智出版提供，請勿隨意翻拍，以免侵權。）
識人之明才是大本事
以前當執業律師時，承辦過一個案件。阿正是個大學剛畢業、服完兵役的年輕人，有一天晚上跟當兵時的幾個好朋友在海產店喝酒、吃飯。
吃飯的過程中，其中幾個同梯的朋友提到，有個叫阿賢的人欠了他們三萬元，從入伍前就欠到現在，都沒有還，而且態度很差勁，一副就是要賴帳的樣子。
或許是因為大家都喝了酒，嘴裡講的都是你兄我弟的義氣，於是大夥兒決定一起去找那個白目的人要錢，討個公道。
一行六人來到阿賢家樓下，大聲叫囂。結果阿賢也不是省油的燈，拿著棒球棒下樓，跟阿正他們發生爭吵，接著所有人大打出手。一陣混戰後，阿賢當然不可能一打六，很快就被打趴在地。
不過，阿賢卻躺在地上抽搐，肚子一直流出大量鮮血。看到其中幾個他所謂的兄弟手裡握著沾滿鮮血的刀，阿正愣住了……
後來，這六個人一起被以共同殺人罪起訴。
先不要問我這個案件的最終結果，請問問自己：如果我們是阿正，該怎麼辦？接下來需要耗費多少金錢與青春歲月在這場官司上？我們承受得起整個訴訟過程的心理壓力嗎？最後我們能毫無嫌疑地全身而退嗎？那天晚上我們不也動手了嗎？
木炭是黑的，摸了炭，我們的手也會變黑。炭沒有錯，我們也不需要去評價炭，但我們有變黑的心理準備嗎？
如果問我出社會最重要的能力是什麼，在我看來，專業能力不見得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識人之明。會看人，能夠從極細微的言行看出某人可能是個危險人物，這是大本事，不光是選擇朋友，談戀愛的對象選擇更是如此。
每個人活在這世上，都有自己的人生劇本。或許我們無法改變別人的人生，但我們必須為自己的人生負責、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尤其是我們選擇交往的朋友。
作者： 許峰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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