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紜，等等妳去寫一下1408的數據喔，已經出來了。」林姐提醒我要寫作業了。
「喔喔～～好！我等下去。」我邊咬著今天的早餐邊快速走動。
我不應該吃早餐的……
一踏進1408的病房，一股味兒直衝腦門，雖然醫院裡奇妙的味道很多也見怪不怪了，但這什麼味呢？有點像廚餘桶的味道。
味道是從1號床傳出來的，門簾閉著，我也沒有拉開，畢竟不是我的病人，不能侵犯隱私，我只好趕快做完工作離開現場。
走出病房，第一件事就是問護理站的護理師那床出了什麼事，廚餘味道好重。護理師說那是一個失智的老奶奶，她不讓清潔人員靠近病床，每次只能趁老奶奶做檢查的時候清潔。
床底下清出很多醫院送過去的飯菜，老奶奶好像不怎麼吃，都堆在床底，難怪會有廚餘味。老奶奶的兒子會過來看她，但她不認得兒子，有時候還會大叫搶劫，讓兒子也蠻困擾的，有時候問問病況就離開了。
知道了這件事情，我也沒放在心上，過了幾天我又去寫作業的時候，布簾拉開了。
一個老奶奶坐在床上發呆，時而對空中比手畫腳喃喃自語。等我寫完作業要離開的時候，老奶奶突然拉住我的衣角，然後大哭的抱住我。
我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到了，護理站聽到聲響也進來查看，護理師試圖鬆開老奶奶的手，跟她說：「毋湯安ㄋㄟ喔阿嬤！（台語：不可以這樣）」
老奶奶不但沒有要鬆手的跡象，情緒還越來越激動，於是我跟護理師說，看看她要幹嘛好了。
「妳啥密代誌（台語：什麼事情）要找我？」我溫和的問老奶奶。
「阿惠，妳怎麼那麼久謀來看我，我%#*@#$的找妳啊！妳看，妳的飯菜我都準備好了。」老奶奶一邊拉著我，一邊從床底撈出她囤積的食物。
我忍不住轉過身嘔了好幾下，再緩緩轉過身說：「謝謝啦！我好喜歡！」
我就這樣帶了一袋廚餘出病房門，但還是不知道阿惠是誰，沒有人知道……
直到某天我路過那個護理站的時候，林姐叫住我，「小紜，妳過來一下，奶奶兒子在這兒，我們正講到妳。」
於是我趕快跑過去，我也想知道阿惠是誰，沒想到奶奶的兒子看到我，第一句話就說：「像，真有像，難怪我媽把妳認成阿惠。我媽如果對妳造成困擾，跟妳說聲抱歉。」
阿惠是老奶奶的長女。以前那個年代，窮苦的人家都會把一些孩子送給別人養或是當童養媳。
阿惠就是童養媳，由於家裡困苦，老奶奶丈夫又因病而亡，阿惠提出了由她當給隔壁村當童養媳的要求，這樣有筆錢，大家都可以過活了。老奶奶當時雖萬般不捨，但為了生活只好也這樣。
就在老奶奶認為阿惠去有錢人家當童養媳，不用再喝米湯，可以過上好日子的同時，阿惠其實正過著跟傭人沒兩樣的生活，還是一樣有一餐沒一餐的。
某年傳染病肆虐，阿惠也病死了。老奶奶看到遺體時，忍不住崩潰了。阿惠瘦得不成人樣，身上也充滿各種新舊傷痕。老奶奶到現在都不相信阿惠是病死的，街坊鄰居也傳言四起。但有錢人勢力大，沒得伸張，事情就這樣過了50幾年……
▲原來老奶奶誤將羋紜認成自己已經過世的長女。（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得知事情緣由後，我脫下工作服走進病房，大聲的向老奶奶喊聲：「媽！阿惠回來了！」
原本側躺的老奶奶迅速的爬起來，又驚又喜的要掏出食物給我，我立刻跟她說：「媽！我現在吃好用好，換我帶媽吃飯。走！我們去吃飯。」
老奶奶真的放下手中的「飯菜」，自己坐上輪椅，跟著我和兒子去醫院餐廳吃飯。她的兒子用滿是感激的眼神看著我。
用餐中，老奶奶不斷的說著「我」小時候的故事，其實那是阿惠的小時候。老奶奶的兒子說，他姐姐阿惠過世時年僅16歲，跟我看起來差不多。這是誇獎我的童顏嗎？我不禁愣愣的傻笑。
那天，老奶奶吃了新鮮的飯菜，也乖乖吃藥和洗澡。老奶奶的病情還迅速的好轉，出院那天，還想帶我回家住，我跟她說：「媽！我現在嫁了很好的尪。妳看，阮尪在這！」
我趕緊抓了一個也知道老奶奶故事的同事過來，同事也配合的說：「媽！我很疼阿惠，給她吃好多好吃的。」
我又接著說：「媽！我會一直在這裡，想我的時候可以來這裡看看我喔！」
老奶奶的兒子也幫腔：「姐姐現在不愁吃穿了，我們有空再來好嗎？」
老奶奶流著淚點頭，「愛呷飽，災謀？（台語：要吃飽，知道嗎）」
原來，老奶奶囤積食物的行為，是想彌補過去沒能為阿惠做的遺憾，她心裡一直對阿惠有虧欠，50幾年前看見阿惠瘦巴巴、充滿傷痕的遺體被送回來的樣子太震驚了，也成為她這輩子最遺憾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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