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線三
四季分局的特性是，夜班巡邏時各派出所的巡邏網，都會在特定時間一同出現在轄內一間土地公廟，燒香拜拜祈求值勤安全與績效長紅，順便與其他派出所的同仁交換情資與轄內狀況。
冬天所稍早發生一起墜樓死亡案件，學長說，當時原本報案內容為情侶口角，地點在冬天所轄內某棟民宅大樓頂樓。警方已經到現場了解中，女生卻在警方面前一躍而下……
面部著地，頭顱炸成三瓣，葬儀社洗刷了整個晚上。令人錯愕之外，更多的是無奈與不忍，畢竟警方都到場了，卻對發生的憾事無能為力。
學長張開雙腿跨坐著板凳，吸了一口菸，眼神看著遠方，慢慢地吐氣，「才三十歲而已，愛上了壞男人，愛到卡慘死。」
讓我想起我之前處理過的一件墜樓案，不是唯一的一件，卻是印象最深刻的一件。那一次，我遇到了，比一一九還先到達的死亡案現場。
那是個平淡無奇的晚上，剛領完裝備，準備跟玉帛巡邏，周末比較沒事，打算開車度過巡邏的這三小時。
值班的同事安神，是「告白警察」的常客小鮮肉，他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安啦，我屁股很好的啦，絕對不會有現場的咧……」
語畢，報案系統就響了。
「安平大樓OO棟OO樓OO號！疑似精神病女子發狂大吼大叫！」
看著安神帶著歉意的眼神，我抓了車鑰匙準備出發。還沒踏出派出所大門，報案系統又響了。
「一一九轉 平安國宅OO棟OO號！女子墜樓！」
「幹拎老師！」瞅了安神一眼，我跟同事玉帛立刻奪門而出。
國宅一樓的中庭處聚集了圍觀群眾，一眼就可以看出案發現場在哪裡。我們看著攤在地上的物體，看不出來性別，上衣是綠色的，下半身是深褐色，全身充滿污泥、樹葉、斷掉的樹枝，鮮紅色的血液從各種創口汩汩流出。
「怎麼辦？」玉帛看著我，我看著他，圍觀群眾議論紛紛，對著我們比手畫腳。
「要CPR嗎？像之前一一九教的那樣？」
「這個……那你覺得她的胸在哪裡？」
說實在，看著地上這攤物體，分得出頭跟腳已經是極限了。還好救護人員隨後就到了，立刻開始CPR的搶救作業，我們也接手疏導人群與封鎖現場。
救護人員先把她翻成正面，準備開始壓胸，我只瞥見她的手臂呈現不自然的角度，一瞬間閃過哈利波特電影，在魁地奇比賽中，哈利被博格打斷了手臂，洛哈教授幫他施法，原本想讓哈利斷掉的手臂恢復原狀，卻不小心把整根骨頭變不見了一樣，好像章魚。
想當然耳，到院前死亡。我們立刻分頭，玉帛調閱大樓監視器，為了確認身分，要先找到她輕生的地方。準備搭乘電梯到頂樓，我繞過混亂的現場，不經意的朝旁邊的樹叢看了一眼。不看還好，一看我的血液瞬間凍結了。
我拍拍旁邊還在場整理的救護人員肩膀，「學長……那個，那邊樹叢。」
「蛤？證物嗎？」學長轉頭看向我指的地方。
「不是，那個……好像是她的下顎。」
「嗯啊，我看到牙齒了，好白！」學長說。
經過剛剛那一幕的洗禮，心中不免覺得毛毛的，國宅大樓老舊失修，電梯貼滿木頭與膠布補強，燈光也時不時閃爍，鏡子照映著我失神的臉。頂樓大門推開，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邊的黑暗。
打開手電筒，矮牆邊的地板放著一雙女性黑色包鞋，矮牆上放著一個手提包。這個畫面深深印在我的腦海裡，說實在不恐怖，是周圍的氛圍讓人喘不過氣。事後回想起來明明是車水馬龍的晚餐時間，在頂樓卻聽不到任何一台汽車經過的聲響。
待採證之後，包包內翻出證件，經證實是本棟大樓的住戶，同戶還有個姐姐。去她家敲了門，過了好一會才從門內傳來聲音，睡眼惺忪、面容枯槁的中年婦人前來應門，得知妹妹的死訊後，癱軟在地，崩潰大哭。
「你怎麼這麼傻……我不是說過要陪你一輩子……」
妹妹長年受憂鬱症所苦，與姐姐同住，姐姐因為長年照顧她的關係，自己也患病。當天晚上剛吃完晚餐服了藥，準備早睡，睡前妹妹開了門要出去，還提醒妹妹要準時服藥，妹妹的反應很正常，允諾後便出了門，接著兩人便天人永隔。
了解到一半，接到玉帛打來的電話，要我到管理室的監視器機房一趟。監視器顯示，死者在下午六時許，搭乘大樓電梯抵達頂樓十二樓，步行走上前往頂樓的樓梯後走出大門。
墜樓時間是晚間十點左右。從下午六時到晚間十點，除了死者外，沒有人進出通往頂樓的大門。也就是說，死者一個人獨自在頂樓待了整整四小時。
很辛苦吧？一個人在頂樓思考了這麼久，也許還是不敵當下的一個執念，選擇往下一跳，而大多數人卻在縱身躍下的一瞬間便後悔了。
當晚在勘驗後，葬儀社先將遺體整理好，交代我們請盡速帶家屬到場認屍，因為遺體有多重外傷，可能沒辦法久放。
我與玉帛載著死者的姐姐到醫院地下室認屍，姐姐看著冰櫃裡的遺體，摀著臉啜泣，雙腳一軟，跌坐在地。此時此刻，我在意的卻是她的下顎有沒有物歸原位……
帶著為民服務的心態，協助家屬處理後事，警察的權力很小，卻有很多機會在有限的範圍內幫助人。
原本這個案件依規定報請刑事相驗後就結束了，案情卻在驗屍後有著微妙的變化。
在遺體上驗出了墜樓時造成的外傷，出現在脖子與手臂，抓傷與瘀傷都有，指甲卡著大量污泥，好幾片都斷掉了。相驗的當天，透過葬儀社認識的朋友，說法醫在解剖後，發現死者的肌肉在死亡前非常緊繃，像是進行過劇烈運動一般。
而脖子上的瘀傷，在協同偵查隊學長進去相驗室看過之後，我倒抽了一口氣。看起來就像是一雙無形的手，掐著她的脖子，想置她於死地一般，明顯的十隻深紫褐色指印鑲在皮膚上，在了無生氣慘白的遺體上看起來怵目驚心。
全案最後還是以「死者患有重度憂鬱症所產生的幻覺，對自己的身體進行傷害後身亡」簽結。
姐姐掛保證，妹妹在離家前是沒有外傷的，也從來沒有幻覺或傷害自己的紀錄，監視器顯示死者搭乘電梯上樓時，身上的衣著是乾淨的，墜樓後身上卻沾滿污泥與樹枝、指甲還有泥土，更別提脖子上那個深刻的手掌印……
在頂樓的四小時發生了什麼事？
不管你信不信，轄內的平安國宅充滿了各種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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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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