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全,你要記得,記得要來找我。妹妹幫我們印上了這個球,千萬要記得,我們再一起走。」虛弱的老奶奶阿芬淚流滿面,輕輕在老伴的耳邊交代著這個重要事項。
「小紜,我最近負責一個老爺爺在呼吸照護病房,可能今年年假不能跑出去休假了,我怕醫院叫。」以前要好的同學敏伶現在是神經內科的醫師了。那時我有一個研究案在神經科,正好搭上敏伶轉職,遇到老朋友的我,高興的要飛起來了,因為那個科別對我來說較陌生,現在有個老友在那邊,感覺老神安很多。
某天午後,敏伶跟我用完餐,我順道和她一起上樓查看老爺爺的狀況。高齡96歲的老爺爺躺在床上就像是睡著般,只剩下儀器發出的聲響,為這寂靜的空間增添幾分蒼涼。
敏伶說老爺爺是中風病患,在家中發病後跌倒,之後就陷入昏迷,高齡也不適合動手術。敘述了大概的病情後,到了家屬訪視的時間。家屬攙扶著用助行器走路的老奶奶,到了老爺爺旁邊,老奶奶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不斷的搓揉老爺爺的手,但眼裡盡是滿滿說不出的話語。
▲奶奶就這樣一直握著爺爺的手,什麼都沒有說。(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敏伶向家屬說明了現況後,就跟我一起離開了。我回頭看了看,老奶奶依舊不停的用瘦弱的雙手搓揉老爺爺的手。
過了快一個月,有天院內廣播:「心臟內科5樓530診么么九,請院內同仁協助。」
那時我正好在3樓讀取資料,趕緊跑上去協助。到了現場,眼前的人物令我感到熟悉,但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手忙腳亂的將老奶奶送到急診後,我也回到工作崗位繼續和資料搏鬥。
「今天阿全爺爺的家屬說奶奶也住院了,心臟衰竭昨天在門診昏倒,這下子他們要更忙碌了。」
敏伶分享著工作的瑣事,我卻像想起什麼的跳起來,「我昨天有去那個么么九啊,對喔!難怪我眼熟,原來是阿全爺爺的老婆。」
由於阿全老爺爺的子女跟醫護的關係良好,非常的有禮貌也不頤指氣使,敏伶也會和家屬順道去看阿芬奶奶。有天我跟著他們到了阿芬奶奶的病房裡。阿芬奶奶已經高齡95歲了,看見床頭的病患資料表,我才發現,阿全爺爺和阿芬奶奶的生日居然同一天。
家屬說:「爸媽感情很好,去哪都要一起,常鬥嘴笑虧對方但卻不大吵大鬧。這次爸爸住院沒醒來,媽媽也病倒了。他們常說戰爭拆不散,往後活著的日子沒理由散了。」
沒經歷那些年代的我們,很難懂那是什麼感覺,但能感覺那樣的的感情真又堅。
某次我下班到普通病房探視老奶奶時,大兒子對我說:「媽媽說做紋身,要跟爸爸做一樣的圖案,那是他們分開當時給對方的一個藝術品,怕戰爭發生什麼事情,要用這個相認。現在媽媽醒著就說要紋這個圖案,妳看這可行嗎?」
那藝術品看起來像是一個鎖,兩個合在一起可以組合成一顆金球,很特別的信物,但兩位都是高齡者,有侵入性傷口應該不是很合適,於是我提出了用紋身貼紙取代,家屬也欣然同意。
我拜託了當時做電腦繪圖的高中同學,請她幫這個忙,後來輾轉得到一些藝術專業人士的幫忙,終於做成了金球紋身貼紙。阿芬奶奶看著這個圖樣印在手上,看著手呆了半天,流下了喜悅的眼淚,摻雜著過去種種回憶,最後緩慢的跟我說:「妹妹啊,謝謝妳。」
年節將至,阿芬奶奶準備出院之際,想去幫阿全爺爺貼上圖案另外一半的貼紙。但不幸的是,阿全爺爺已在那天的夜裡過世,家屬直到早上才告訴阿芬奶奶。
阿芬奶奶好像早預知般的說:「知道了,我夢到你爸昨晚來病房看我。」說完,止不住的眼淚一直湧出,「來看我了,就一起帶我走啊,你這個壞東西!留我一個人做什麼!」阿芬奶奶失去摯愛的悲痛,大家都感覺得到。
阿芬奶奶到了阿全爺爺已冰冷的身旁,幫他貼上了金球的另一半紋身貼紙,一直叮嚀阿全爺爺要來找她。敏伶別過頭不敢再看,我也眼睛看著天花板。
在阿全爺爺頭七那天,敏伶打電話來跟我說,家屬打給她,說阿芬奶奶在阿全爺爺頭七的晚上過世了,早上家屬才發現阿芬奶奶在床上沒了氣息,雙手緊握,但也沒有握東西。我相信是阿全爺爺回來找阿芬奶奶了,他倆緊握著對方再也不分開。
那年的年節時分,大家都在感受歡樂過年的氣氛,而這R棟卻令人傷感。每一個離別都是傷感的,每個人都是一個人來,最後一個人走,但不同的是人生的旅途上遇見每一個難得的緣分,有些是孽緣,有些是良緣,好好珍惜眼前對的人,才不枉人生走一遭。希望阿全爺爺牽著阿芬奶奶的手繼續走向未知的世界,再續前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