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收工前，我習慣會檢查隔天的約診，有什麼常規手術要做、有什麼類型的門診要看。滑著病歷系統，看到隔日下午的手術安排，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那是一台母犬結紮手術，但約診紀錄中特別備註「流浪狗、已懷孕」。
已經懷孕的流浪狗，大約20公斤……狗狗的懷孕週期很短，大約62天左右就能生產，流浪狗體型通常在15公斤至20公斤，每一胎懷孕8至12隻，是很驚人的數量。
要幫已經懷孕的流浪狗絕育，是一個什麼概念？
大概就是打開肚子，很可能發現10個成形或未成形的胚胎，一團團地在子宮裡面，而獸醫師必須小心地拿出子宮與胎兒，然後阻斷血流，將這整組系統拿出來……真的是想到就會頭皮發麻的手術。
真的不想做啊……這樣的念頭很自然地浮現。話雖如此，這是流浪狗呀，如果捕捉到牠的志工決定要做，也還是非做不可。更何況，10隻小狗雖然是生命，真的生出來以後，又有誰能負責讓10隻小狗都過完滿的一生？說不定有些還是被棄養了，然後又生出幾胎小狗，路上的流浪狗會越來越多，悲劇也就不斷延續。
隔天，見到這隻淺灰色的母狗，牠友善地舔著我的手，圓圓亮亮的眼睛是那麼清澈溫柔，牠的肚子確實隆起，我們做了超音波檢查，確認肚子裡真的有胚胎，而且大概也有一個月了。
「醫生……你覺得要拿掉嗎？」
『啊……這樣手術確實有風險，但你還是要評估是不是能照顧這些小狗呀。』
義工拍拍灰色母狗的頭，牠真的是一隻乾淨漂亮的狗，長得有點像比特犬，卻像黃金獵犬一樣友善。
義工是中年女子，長期餵養、醫治街頭浪狗，比我還不忍心扼殺肚子裡的小生命。但我不敢幫她出主意，表面上的善救，有時也會成為壓垮人的壓力。要送掉十隻浪犬，是件多困難的事情？
百般糾結，她選擇了不手術。我幫忙寫了送養文，一個月後，醫院的助理也領養了一隻小狗。
當然我是鬆了一口氣，但是跟做動保TNR的獸醫朋友說起這件事，他也是搖搖頭無奈著。他理解我們的心軟，但卻認為這個情況下，殺生比救命更有遠見。
「你怎麼能確定送出去的小母狗，通通都有結紮？如果牠們被棄養或意外懷孕，是不是又會重演更多的悲劇循環？」
聽了他的論點，我說不出話。
過了一陣子，助理帶著新領養的小狗菜頭來醫院玩——菜頭長得很像牠媽媽，一臉憨厚，渾然不知自己原本可能不會出生——看到這個畫面，我更是不懂了。究竟什麼樣的選擇才是好的？理智與感性又該如何平衡？我們要手起刀落地做看似殘酷但明智的事，還是心腸軟弱製造一大堆麻煩呢？
或許這些事情也沒有對錯，生命的去向，也不是誰能決定的。然而，試著平靜地面對理解一切，則是每個人一生的功課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