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小檸檬】專欄文章為投稿者經歷，涉及個人觀感，請斟酌閱讀。內文皆使用化名。
※職業：漁船船長
文／皮諾丘
我的岳父是一名船長，從事近海捕撈工作，一次出海大概兩、三天。在民國70、80年代，南部透天厝一棟只要兩、三百萬，只有國小畢業的岳父，出海回來後扣掉油料及人事成本，平均一個月就可以賺到20幾萬。
每次出海回來，岳父總是蓬頭垢面，眼睛佈滿血絲。因為只有岳父會開船，所以每次出海，責任感重的他總是無法闔眼。上岸後，岳父洗完澡第一時間，一定會和其他好友跟漁工到所謂的「小吃部」鬆一下。小吃部當然有賣吃的，舉凡菸酒、各式熱炒、投幣式卡拉OK應有盡有。除此之外，還會有上了年紀的小姐陪吃陪喝，簡單來說就是平民酒店。
岳父的朋友極多，但都是酒肉朋友，他們都知道約岳父出去喝酒，慷慨的岳父會負責結帳。因此，每次岳父上岸，就是夫妻倆吵架的時候。岳母氣岳父亂花錢，揮金如土；岳父認為自己出海捕魚勞心勞力，回來後鬆一下為什麼也不行。
有一次，我陪老婆回娘家，在巷子口就聽到兩個人吵架的聲音。那一天晚上我在岳父家門口，看到岳父和岳母吵架的剪影，映在格子窗上，好像在看皮影戲般的令人發噱。我看到岳母的雙手巴在岳父頭上，作勢要扯他頭髮。霎那間，我明白了一件事情－－原來岳父總是理著三分頭，不是沒有原因的。
▲船長出海回來後喜歡到小吃部放鬆，然而卻也常因幫酒肉朋友結帳而常與妻子大吵。（示意圖／記者季相儒攝）
有一天，大事發生了。晚餐時間接到電話通知，岳父人在急診室急救。前一天岳父和岳母又為了同樣的事情吵架，岳父一氣之下和友人到小吃部喝酒，逾夜未歸。隔天岳母接到警察電話，說岳父未戴安全帽酒駕撞公車，頭部遭到重擊，送到醫院生命跡象已十分薄弱。
經抽血檢測，岳父酒測值高達1.90。警察表示這是他執法以來的最高紀錄。醫生則說，正常人酒測值1.90已經有生命危險了，竟然還有辦法騎車。岳母情緒崩潰，放話說岳父若救不回來，那些放他一個人騎車回家的酒肉朋友一個也別想逃。
最後岳父的命是救回來了，從船長的身分退回成一個普通的人夫，不再日進斗金，那些酒肉朋友也不敢再邀岳父去喝酒。岳父彷彿得了憂鬱症般似的，每天像個遊魂，菸一根抽過一根。他不再是那個呼風喚雨，揮金如土的大船長，在人生的下半場，他成了茫茫人海中，不知該往何處去的一艘小船上的老人。
▲退休後的老船長頓時失去往日風采，每天都過得十分鬱悶。（示意圖／記者張一中攝）
前半生的岳父是海上的戰士，整個海洋都是他的獵場；下半生的岳父是海海人生中的失意人。他的朋友不見了，他沒有錢可以去小吃部，對他來說，退休就像是生前告別式，活得像一個死人一樣。再過幾年也要退休的我，看到岳父的這副模樣，對於退休後的生活，多了幾分惶恐，少了幾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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