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小檸檬】專欄文章內容為投稿者經歷，涉及個人觀感，請斟酌閱讀。
※職業：教師
文／皮諾丘
當年考上師大，上台北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家教，雖然那個年代的師大公費生，住宿、學費都不用錢，每個月還有3千多元的零用金，但為了減輕家裡的負擔，同時也希望趁著大學四年能存一點錢，系上的傳統就是兼家教，師大數學系的學生證亮出來，只要有心，在大台北地區是不用怕找不到家教的，系上的學長有人星期一到星期天幾乎全年無休，平均一個月就能賺到五萬多的家教費，當然我的野心沒有這麼大，只要一個月能賺個二萬元，我就很高興了。
一般來說，我們系上的行情，國中是伍佰起跳，高中則是六百起跳，家教仲介成功的話，仲介費是一個禮拜的家教費，差不多二千元，有一天，我的室友跟我報一個好康的，他說有一個退休的林老師，媒合的家教個案價錢都很高，上個月他接到一個鐘點800元的case，問我要不要試試看，鐘點800元在那個年代，在7-11可是要做一天才賺得到，於是當天晚上我馬上撥電話給那個傳說中的林老師。
▲師大數學系的學生證亮出來，只要有心，在大台北地區是不用怕找不到家教的。（示意圖／記者林世文攝）
電話那一頭傳來低沉的嗓音，問清楚我的學校跟科系之後，林老師說：「你的運氣很好，我這邊剛好有一個case，他家很有錢，到時候你跟他開價一個小時1000元，不要客氣。」，試教當天，我騎著破爛的摩托車來到台北市慶城街的一棟大樓，警衛問清楚我的來歷之後放行，果然有錢人的社區，戒備就是森嚴，我按圖索驥來到D棟14F，出了電梯，映入眼簾的是對開的兩扇大門，一看就知道是豪宅的大門，我深呼吸之後按下電鈴，是一個皮膚黝黑的瑪麗亞來開門。
我第一次進到有錢人的家裡，好像劉姥姥進到大觀園一樣，我還不知道主人的來歷，但展示櫃及牆上掛滿了字畫、藝術品以及主人和國民黨大老們的合照，可想而知這個人的來頭不小，試教的房間不大，約莫兩坪大小，用來打麻將剛剛好，但房間內還是擺滿了藝品跟骨董，其中最吸睛的是桌前的那一隻穿山甲標本，如果在豪宅內的哪一個房間，掛著一顆虎頭或象牙，大概也是很合理的事吧！
一開始和家教學生並不熟，閒聊了幾句，並上完事前準備好的教材，兩個小時很快的過去了，主人在客廳等我，身上散發著濃濃的古龍水香味，年約60歲上下，梳油頭，前額有點後退，可能急著出門辦事，有錢人一秒鐘幾十萬上下，哪有時間陪我慢慢聊，直接問我：「家教費怎麼算？」我依照林老師的吩咐說：「一個小時1000元。」
主人有點吃驚的說：「這麼貴？」
我故作鎮定的說：「現在的行情都是這樣。」
其實我很心虛，主人起身進到房間，不一會兒出來遞給我一個信封，裡面裝著兩千元，「一個禮拜上一天，一次兩小時，我的孩子就麻煩你了。」
就這樣，開啟了我與有錢人小孩的家教人生，這半年的家教經驗，除了讓我賺到不少家教費之外，也讓我一窺有錢人的生活是我們這些平凡人所無法想像的，多年之後，家教學生跟家長更是成了社會新聞的主角。
▲多年之後，家教學生跟家長更是成了社會新聞的主角。（示意圖／記者陳玉翻攝）
家教學生就讀的是台北市某高級私立中學，名稱和某汽車旅館一樣，學生的數學成績普普，上課的時候很健談，經常和我聊學校中發生的趣事，有一天學生跟我說：「前幾天又被記大過了。」我問發生甚麼事？學生說：「我們班有一個女生胸部很大，我直接用手抓下去，然後就被記大過了。」看學生的態度，他根本不覺得抓女生胸部有什麼大不的，被記大過也沒差，反正有錢就是任性。
上課的時候，學生跟我說，「你不用講那麼多，反正我也不會聽，你就陪我聊天就好」，所以我從一個家教老師的身分轉變為一個陪公子哥兒們坐檯聊天的男公關，家長好像都很忙，除了第一天試教看過爸爸之外，這半年來，房子裡面就只有瑪麗亞跟家教學生，有時候覺得學生還真的蠻可憐的，真的符合那一句經典名言，他們家窮得只剩下錢，像一座冷冰冰的宮殿，毫無溫暖可言。
某日家教結束，學生央求我陪他去撞球，正好自己對撞球略懂略懂，就陪公子敲一竿。沒想到公子的撞球技術比數學成績好太多了，大出我意料之外，撞球途中學生吃了一口瑪麗亞做的高級便當，嫌難吃就把它倒進垃圾桶，我忍不住念了他幾句，浪費食物怎麼對得起那些沒東西吃的難民，但公子哪聽得進去？還是一付痞子樣。
然後不知怎的，公子哥和隔壁桌的客人起了口角，我們被一群人包圍了，我心想：「今天該不會死在這裡吧！」還好最後老闆出來當和事佬，我們才全身而退，我忍不住念了學生幾句：「你的個性再不改，遲早會出事。」後來真的出事了。
▲公子哥和隔壁撞球桌的客人起了口角。（示意圖／記者邱中岳翻攝）
大學畢業後，我回南部教書，某日在新聞看到，中X電台董事長的獨生子，在夜店和人起口角，被砍成重傷，我看到關鍵字，知道那個董事長是家教學生媽媽，被砍的該不會是家教學生吧！新聞畫面雖然有打馬賽克，但我一眼就看出，躺在醫院病床的那個人，就是公子哥，如我所預料的，他真的出事了。
後來媽媽跟爸爸也上新聞了，媽媽因為貪汙被通輯，帶兒子到美國讀書避風頭，爸爸一個人留在台灣，之後因為被詐騙兩百萬也上了新聞，看到這個家庭的際遇，我想到了一首名句：「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但後來的發展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幾年前，媽媽又上了新聞，貪汙追溯效期已過，風光返台大宴賓客，媽媽的臉長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顯然整形是失敗的，看起來就像進擊的巨人裡面的大嘴女一樣的可怕，照片上的賓客都是你叫得出來的藝能界及政治圈裡的重量級人物，但最讓我好奇的還是家教學生現在怎麼了，於是在這篇文章完成前，我上網輸入關鍵字，很快的在社群找到了學生的帳號，簡單瀏覽完學生的近況和照片，我沉默了良久⋯⋯。
學生現在年約35歲，身高180幾，身材和臉蛋有當模特兒的條件，已婚育有兩個小孩，重點是學生繼承了老爸的文教事業，現在是兩岸三地的集團執行長，儼然是人生勝利組，我又上youtube找到了學生的視頻，士別三日，真是令我刮目相看，他現在可以手執麥克風，對台下聽眾侃侃而談，與座的來賓不是各大企業老闆，就是大學教授。
他的ig，有跟馬英九、宋楚瑜、姚明的合照，身邊圍繞的都是上流社會的人物，其中一張身穿短褲在床上陪兩個小孩唸故事書的合照，還可以明顯看到小腿上當年被砍的刀疤，一個當年苦讀上師大，每天認真過生活打工賺錢的尋常人家的小孩，現在在一間鄉下的國中教書；另一個當年抓女生胸部、玩物喪志、目中無人的富二代，現在是家財萬貫的集團執行長。原來，這就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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