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羋紜
「小紜姐,妳等下有空的話,可不可以陪我去12B02床寫作業?昨天他們家屬才剛大吵過,我一個人怕怕的啦!」見習生小雅小小聲的說。
「吵蝦毀,哈哈,遺產喔?」我不經意的說出。
「學姐神準!那床的老伯伯好像已經急救兩次,學長說這要有心理準備了。家屬聽到直接互相槓起來,跟學長說拜託救到底。我第一次看這麼火爆又混亂的場面,感覺老伯伯會跳起來賞他們巴掌。」小雅生動的描述,「陪我去好嗎?」
那幾天我尬上了醫院的會計年度結帳,真的身心疲憊,快長痔瘡的我,決定陪小雅去寫作業、也順便活動一下筋骨。沒想到進了病房,小雅最怕的事居然正在上演著。
大約五、六個家屬,對於老爸爸的財產如何分配,喋喋不休的爭吵不完。躺在病床上的老伯伯一動也不動,旁邊的儀器規律的監測著生命跡象,這景象對我而言並不陌生。
▲五六個家屬在老伯伯的病房裡吵著財產應該如何分配。(圖/羋紜提供,請勿隨意翻拍,以免侵權。)
「嗯?病床旁邊還坐了了一個老伯伯,他好安靜。」疲憊的我完全沒有意識到什麼。
老伯伯看著我點了頭,我也對老伯伯點頭打招呼。等小雅紀錄完了,我們走出病房。
「裡面還有個老伯伯蠻安靜的,吵不動了吧!」我幽幽的說出這句。
「哪裡還有?就只有躺在床上的老伯伯,其他都是家屬……」
小雅正說完時,突然那床的急救鈴大響,所有的醫護人員都往病房移動,剛從病房出來的我們,馬上又跑回去病房。家屬叫的叫、喊的喊,好像世界末日般的求醫護們務必要救活老爸爸,如果路人經過看到此景一定深受感動,真是父慈子孝。
體格健壯的學長爬上去CPR了,一下兩下三下。我在旁邊看得眼神有點失焦。「強心針」開始注射了,老伯伯的心跳還是不穩,我聽到清脆的「喀」一聲,我想……應該是他的肋骨斷了。
「不要救了,拜託放我走,求求你,拜託!」
我身後突然出現一個老人的聲音,身體疲累的我,順口也喊出:「不要救了,老伯伯說不要了!拜託!」
霎時,全部的人看向我。等我轉身才發現,我後面是道牆,裡面全是醫護人員,哪來的老人?
「學姊,你太累了吧,要不要先回去休息?」小雅擔心的看著我。
我像被刺到般清醒了一半,才想到自己太累的時候總會看到別的世界的人。我想,那就是長期昏迷老伯伯的魂魄吧!但我也沒想嚇學妹。
「小雅,我先回去啦!你再幫我看老伯伯的情況。」說完我就準備下班回家了。
回到家,我昏沉沉的倒在沙發上睡著了,睡到一半,想起好像還沒鎖上內鎖,眼睛迷濛的張開,老伯伯居然站在離我約5公尺的地方,貌似怕嚇到我,一步都沒有靠近。
等我們倆視線對上時,老伯伯緩慢的鞠躬,說:「謝謝醫師小姐,謝謝。」
老伯伯重覆說著謝謝,一邊消失在我的視線裡。我像發呆發的出神的狀態被拉回現實,房間裡空無一物,想起剛剛發生的場景,趕緊打電話給小雅。
電話那端的小雅說:「老伯伯在學姐離開病房後沒多久就過世了,沒救回來。學長被家屬罵得超慘,說我們見死不救,前兩次急救都可以,為什麼這次就沒救回來。」
隔天我在醫院遇到了學長,學長忿忿的抱怨了一下。原來老伯伯已經是肺腺癌末期,因為肺積水所以一直住院,後來便常常陷入昏迷。
老伯伯以前偶爾住院時,都會帶自家種的水果和二兒子一起分送給醫護人員,是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者。不過除了這個常來照顧他的兒子外,平常什麼家屬也沒有出現。
老伯伯生了三男二女,除了這個跟他一起種田的二兒子外,其他子女似乎頗有「成就」,忙到連個影都看不到,然而從老伯伯的第一次病危通知起,病房突然多了好多家屬,你一言我一語的指使醫護人員該做些什麼,個個都是至孝。
「你是不是故意都在爸的身邊,好準備在他走後一人獨吞爸的財產?」
這是我那天陪小雅進病房時聽見的。當時候我不清楚事情來由,也默默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你跟我們說不要急救爸,看來你真的都在等爸走。」說著這句的人,眼淚還擠了兩滴。
老伯伯的那些子女們,狂拜託醫護要救起來,只不過是因為老爸爸處在意識不清的狀態下,沒有確定土地與金錢究竟如何分配,才要醫護務必要讓老爸爸繼續活著,等他清醒交代清楚。
看在我的眼裡,這是一種凌虐,讓老伯伯的最後一哩路走得那麼痛苦。比起這些假孝子,我覺得一直被其他手足攻擊的二兒子才是真的至孝,那些演得跟至孝一樣的子女都枉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