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大元（精神科醫師）
「硬板凳症候群」：無法離職的竹科人！
阿華是一個典型的竹科人，才思敏捷、理性自律，從小讀書過關斬將，最終進到自己心目中最理想的上市科技公司擔任工程師。阿華對於自己的腦袋非常有信心，隨時只要腦筋一轉，人生的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但，這也有個副作用，就是這樣的人通常主觀意識都很強。阿華的太太形容：「每次要和他談些什麼、還是推薦一些新觀點，阿華總是劈頭就說：『這沒什麼……』、『啊……那沒有用吧！』之後緊接著，總是一番大道理……確實，我也沒有辦法辯贏他，所以也只能任由他了！」
這是阿華人生中第一次，摔了一大跤……
在原單位的計畫運作不順利，加上與主管不合……阿華被轉調到一個自己極度不喜歡的部門。
「你怎麼看這個事情？」
「擺明就是讓我大材小用！甚至我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度過一天！再加上薪水與獎金大打折扣，這對我真是一個天大的羞辱！」阿華憤恨不平地說。
「那你打算怎麼做？」我問道。
「怎麼做？我還能怎麼做？所有可能的方法我都試過了，但是卻處處碰壁！」
「這個部門的其他同事也這麼痛苦嗎？」
「沒有啊！他們在我眼中都是一群米蟲！他們本來就喜歡做輕鬆的事情，所以活得好好的！」阿華咬牙切齒，從嘴角擠出一絲冷笑。
「你沒有辦法像他們那樣工作嗎？」
「怎麼可能！做這些不用腦的事情，對我來說，比死還要痛苦！」
「提到死亡……在最難過的時候，你曾經真的想要傷害自己或是結束生命嗎？」危險性評估是精神科醫師永遠的第一要務。
「不瞞你說，我真的常常這樣想……現在的我很能體會，為什麼有人會因為工作不如意而結束生命……」阿華雙拳緊握，眼角噙著眼淚說道。
「你會不會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即使明天就離職，你也不觸犯任何法律…… 拎著包包一走了之就可以解決的事情，你卻寧願用生命來換，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阿華一時愣住了……思索了幾秒鐘，聰敏的頭腦再次找出答案：「這不是我理想中的人生啊！有人剝奪你最重視的一切，你不會生氣嗎？」
「喔……我了解了……你有聽過『導演症候群』嗎？」
阿華又用超級電腦搜尋了一番，然後搖搖頭……
「可以這樣比方嗎……你對自己的人生，有一套既定的劇本；而現在的人生，和這個劇本有一個巨大的落差，所以你痛苦萬分。」
「差不多就是這樣……」阿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很多人都和你發生一樣的狀況，我坐在這裡一個晚上，就可以聽到超過十個類似的故事……我稱之為『導演症候群』。」
▲不少人因為現實人生與理想中的人生劇本不同，而感到內心痛苦。（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akutaso）
阿華苦笑道：「原來這就是『導演症候群』，與我的情況還蠻貼切的……這有解嗎？」阿華又開始想要用頭腦快速解決問題。
「解答很明顯啊……你身邊應該有很多人都給過你類似的建議了……」
「沒錯啊！大家都勸我乾脆離職……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啊！」阿華用雙手捏緊桌角，彷彿想把它掰下來。
「這也是常見的現象，我稱之為『硬板凳症候群』。」
「醫生，你的症候群還真多。」
「這樣大家比較容易理解啊……『硬板凳症候群』就是說一個人坐在一個硬梆梆的板凳上，越坐屁股越疼痛，卻老想著：『我再忍一下，看看會不會漸漸就舒服了……』你覺得如何呢？沒有標準答案，不一定要照我的意思回答……」
「『導演』、『硬板凳』，我似乎可以體會出什麼了……」阿華緊繃的臉龐終於露出些許柔和的線條。
我接著說：「有時候，決定人們心情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我們的思維模式。許多事業遇到挫折的人，不由自主地重複煎熬：『留下來我痛苦萬分，離開的話又毫無把握……』兩條都是死路，我稱之為『雙輸思維』。而正向的人，會覺得：『我留下來可以繼續做熟悉的事，離開的話是因為找到更好的領域……』結果是兩條路都不錯，我稱之為『雙贏思維』。事實上，所面對的事情本身是一樣的，選擇不同的思維方式，就會有截然不同的感受。要演出哪一套劇本，都是我們的自由喔！」
阿華喜歡思考的大腦得到滿足，微笑地點點頭。
因為診所位在新竹科學園區的出入口附近，所以類似的例子，我可以不斷地見到。竹科的薪資、福利、充滿挑戰的工作環境、加上「電子新貴」的高大上形象，讓無數頂尖的頭腦趨之若鶩，坐上後就不肯再變動。
其實，穩定的軍公教、手握權勢的高官、象徵社會地位醫師、律師、設計師等專業工作，都十分容易讓人愛不釋手，甚至迷失其中，分不出來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麼。
你也許聽過「不為五斗米折腰」、厭惡官場文化，做了八十餘日縣令就辭歸故里的陶淵明。孔子說，「君子憂道不憂貧」，這樣的人，在現今世界還找得到嗎？有能力坐高位、賺大錢很厲害；經歷人生的顛峰後，又可以不在意一切……在我眼中，這才是真英雄！
北宋理學家程顥的《秋日偶成》： 閒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雲變態中；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
我們競競業業又如何？汲汲營營又如何？陶潛幾首《歸去來兮辭》、《五柳先生傳》、《桃花源記》，程顥一句「萬物靜觀皆自得」，就足以留芳千古了……
百年之後，還有人記得我們嗎？靜下心來，什麼有價值、什麼值得投入寶貴的時間與心力，會越來越清楚……
作者：馬大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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