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靜宜（社工師）
入住心蓮病房時，我跟其他家屬們提起：「阿彥曾說要器捐的想法，先前有跟弟弟告知了。」我考量時間急迫，直接跟手足、子女說明器官捐贈的概念跟流程，家屬需要知道的細節等。
阿彥的弟弟跟子女都能理解，也都表示尊重阿彥的想法，明白這是他的心願，而他們的心情也都是捨不得阿彥繼續受苦。
但阿彥媽媽因為心情難捨而無所適從，她不是那麼理解器官捐贈的細節，也不知道該如何決定，其實也是情緒上很難接受兒子要先離她而去，更糾結在也想尊重兒子的想法。我完全能理解這些擔心和疑慮，更知道她害怕兒子會痛，或者捐贈後兒子外觀的改變。
「阿姨，很捨不得吧！」我先同理媽媽的心情，握著媽媽的手，此時的媽媽開始落淚。等了一會，我才接著繼續說：「阿姨，妳一定很捨不得阿彥，但阿彥的狀況真的越來越不好了！」
「這我知道，也做好心理準備了！現在只希望他末期階段能夠快活（台語）！」媽媽勉強回答。
「我理解妳的期待，這也是我們轉來心蓮病房的原因，希望阿彥不要太痛苦。另外，阿彥之前有跟妳提想要做器官捐贈嗎？」我繼續輕聲地說。
「我知道，其實我是尊重他的想法，但還是有些擔心。」媽媽點點頭。
我很簡單直接地向媽媽解釋：「阿姨，阿彥願意做器官捐贈的精神是很不容易的，所以醫療團隊在過程中會隨時留意，阿彥不會有不舒服或辛苦的感受。也不會因為要做器官捐贈，而忽略對阿彥醫療上的照顧。」並進一步說了阿彥器官捐贈的決定是要貢獻社會，也是體會到表妹眼睛看不到的辛苦。
「他一直很想完成這樣的心願……」媽媽這時才慢慢放下情緒，釋然地接受了。
回家巡禮，再返回院圓滿心願
啟動器捐準備後，器官協調師會請醫療團隊先為阿彥抽血檢驗，另外會診眼科醫師評估是否符合捐贈眼角膜的條件，如果確定符合，則會在阿彥往生後六小時內到開刀房。
當然團隊會密切注意阿彥的狀況，我全程陪伴著家屬，並向他們說明，如果在準備過程中，臨時不想要器官捐贈，想喊停也沒有關係，團隊完全會尊重家人的選擇，希望家人不要太有壓力，也不要擔心過程會讓阿彥很辛苦。
我與器捐協調師確認結果，阿彥的眼角膜符合捐贈條件。而安寧團隊理解阿彥想回家的心願，所以仍協助阿彥從心蓮病房出院返家，跟熟悉的環境與家人團聚。隔天，家屬再打一一九送阿彥來醫院。
再度回院這天，阿彥的心跳跟血壓已經不那麼穩定，團隊發出病危通知了。晚上九點多，阿彥的弟弟們考量媽媽已經八十多歲，也擔心她傷心過度，先安排媽媽返家休息。三位弟弟與一雙兒女都隨侍在側。
我讓家人在床邊陪伴阿彥，說說他們對阿彥的感謝，弟弟們都告訴阿彥可以安心，他們會好好照顧媽媽和他的兒女，尚在就學的兒女面對父親將要離世，一時情感無法接受，彆扭地面對最後告別。
「我很愛您，感謝您把我們養到這麼大。」他們試著說出對爸爸的愛和心情，兩人告訴爸爸會好好念書、照顧阿嬤。
輕聲細訴著過去不曾表達的愛，阿彥的弟弟、兒女透過眼淚訴說捨不得，也像是準備接受永別。我在旁邊一邊引導和陪伴，也深刻了解到──人間啊，唯有送別最是難忍。
晚上十一點多左右，心電圖安靜地不再波動了。
大家配合團隊輕聲跟阿彥道別，在心中合十，默唸佛號，凌晨一點多進入開刀房，全家人隨著病床行動，一邊是相伴，一邊是告別。
在開刀房門口前，我告訴阿彥：「阿彥，你現在已經沒有病痛，要當一個救人的菩薩，幫助別人的眼睛恢復光明，你的家人都在這邊陪你，你要安心。」
兩小時後，阿彥完成了捐贈，已經凌晨三點，但家屬絲毫未有倦怠，在醫療團隊和醫療志工列隊合十的送行下，阿彥離開手術室到醫院助念堂。
病人內心平安，家人期待的善終
「大哥出院了，我們沒有病痛了！」在禮儀社人員引導下，家屬同心說著。
醫療志工們來幫忙助念，家屬也在一旁跟著助念。
阿彥的大弟告訴我，剛剛看到阿彥的樣子那麼祥和，醫療團隊細心地縫合，外表完全看不出來有進行過捐贈，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安詳。即使很難過，可是他相信大哥內心充滿慈悲與平安，這也是家人所期待的善終和圓滿。
不管是捐贈者還是家屬，其實都希望此生圓滿，不要留下遺憾。這不僅是醫療團隊的努力，更需要家人的支持。我很佩服阿彥與手足間的情誼，我想這也是阿彥可以坦然面對生死的原因之一吧，他可以放心的把媽媽和兒女交給弟弟們。
告別式前幾天，我代表院方向花店訂了花籃送到會場，告別式當天，我和醫院志工一同前去致意。因白髮人不能送黑髮人的傳統習俗，媽媽是坐在外面的。我坐在媽媽旁邊的座位陪伴關心，此時媽媽情緒已經較為平穩，算是能接受兒子的離開，她也很感謝團隊一路照顧兒子和她。
這一刻的我們相視而笑了，心情是因著圓滿而感到欣慰。
一年了，因為醫院舉辦器捐家屬聯誼會，我再度與大弟聯繫，他告訴我：「不後悔當初尊重大哥的決定，很謝謝醫院的照顧。」我關心媽媽的狀況，大弟表示媽媽現在身體硬朗，和他住在一起。
看著大弟提供阿彥在世時的照片，媽媽的笑容和弟弟對阿彥的祝福，依然歷歷在目。
作者：蔡靜宜
本文由 博思智庫 授權轉載
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