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亞然
日本作家夏目漱石曾經留學倫敦兩年,就在我校隔壁的倫敦大學學院(UCL),他說這兩年是一生中「最不愉快的兩年」。倫敦烏煙瘴氣、倫敦人冷漠無情,總之整個城市的空氣景色和聲音,全部都困擾夏目漱石。
不過沒有這「最不愉快的兩年」,或許也沒有今天的夏目漱石。夏目漱石在倫敦經歷了嚴重的憂鬱和孤獨、瀕臨崩潰,因而急急返回日本,回國後不久就開始文學寫作,慢慢從教師變成小說家,寫成《少爺》和《我是貓》等大作。
夏目漱石是明治時代的作家,一套五本以夏目漱石為中心的傳記漫畫,由谷口治郎、關川夏央所畫的《「少爺」的時代》(新譯本,衛城出版),所寫所畫的就是一些「在凜冽的近代中,活得多采多姿的明治人」故事。
第一和第五冊都以夏目為主角,其餘三本則分別以同一年代、跟夏目有交集的大人物,像作家森鷗外、石川啄木、思想家幸德秋水等為主角。故事開始的時候,已經是夏目漱石從倫敦回到日本之後,而這個從憂鬱的地獄脫逃出來的作家,在漫畫裡面的形態,十不離九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
漫畫以夏目漱石為中心,但實際講的是整個明治時代。無論從文化上抑或政治上,這大時代中的人與事,都給日本留下重要的影響。漫畫第一冊的其中一幕,發生在明治三十八年、於人來人往的新橋車站大堂之內,一個人不小心撞倒拿著一堆書的夏目漱石,書散落一地,然後一個途人走來幫忙執拾。
撞倒夏目的人叫安重根,亦即在哈爾濱刺殺伊藤博文的朝鮮人;幫忙執書的年輕人則是東條英機,也就是二戰時的日本首相。在那個時候的日本,再日常的相遇也不平凡。
想在大時代中留下歷史也不容易,要麼像安重根的引刀成一快,要麼像東條英機一樣成為萬惡不赦的人,而夏目漱石寫小說也是其中一種可能。漫畫寫了這樣的一句:「時代包圍了漱石,漱石超越了時代」。準確一點的話:實際超越時代的,是漱石的文字。
我想起林徽因在當年為徐志摩逝世四周年所寫的一篇悼文,如此寫道:「我們的作品會不會長存下去,就看它們會不會活在那一些我們從來不認識的人……你的詩據我所知道的,它們仍舊在這裡浮沉流落,你的影子也就濃淡參差地繫在那些詩句中…… 」
時代孰大孰小、每個人實際留下怎樣的歷史,當事人大概永遠都無法掌握,唯一能做的就是對得住自己、在自己所相信的價值面前站得住腳。最近莫哲暐寫鍾耀華做人認真的一篇文章寫得好看,兩位都是我在中大政治系的師兄。
在最近的雨傘運動審訊之後,鍾耀華在法庭外這樣說:「真正能夠審訊這場運動,是我們每一個人;真正的審訊其實是在歷史的長河裡面。」今時今日,又有多少人有勇氣說出這句話?
作者: 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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