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為【小檸檬】專欄投稿者經歷,涉及個人觀感,請斟酌閱讀。
※內文皆使用化名。
※職業:我是醫護人員
那時候,秋天的腳步漸漸近了,微微的涼風為悶熱的氣息捎來一些不一樣的氛圍,映入眼簾的是窗外獨坐在輪椅上的伯伯,那畫面很安詳、卻也淒涼。
我在走廊忙進忙出大約快2小時,伯伯彷彿與風景融合般的動也不動,遠看就像一幅畫,近瞧卻覺得他沉浸在無人的世界中,自我感嘆著人生過往種種。由於看天色漸暗,我走過去問伯伯有沒有需要幫忙,沒想到他一開口就用濃濃鄉音問了我一個問題:
「妹妹……妳覺得人世間走一遭最值得的是什麼?」
▲示意圖/當事人提供
這問題可難倒我了,「嗯……我想想。」當下我也只能回這句話當答案,這太深奧的人生問題了,於是我跟他說:「伯伯,您住幾號房?我推您回去吧。」
學長看見我推著伯伯回病房,等我出來之後跟我說:「唉……他有五男三女,卻只有二兒子與么女會來看他,其餘親屬見過幾次,每次對護理人員講話都頤指氣使的。么女做家庭代工,常常工作到很晚,但還是會和二兒子來探病、還兼給我們醫護人員加油打氣,偶爾也會分享東西給我們。妳說,一家人的個性怎麼會差那麼多?」
知道這些事情後,我有時候會特意繞過去看看伯伯,他也會很親切的跟我打招呼。這樣往來幾次之後,伯伯開始會對我講些心裡話。
「我那些兒女們,只有二兒子和么女會來看我,我應該要滿足了。其餘的不見也罷,每次來都是要和我談財產的事。我今年都90歲了,只希望日後我走了不要急救,以前急救過一次,太痛苦了。我也已經簽了預立安寧同意書,只想舒心體面的見我老婆阿琴和老祖宗。」說完這些話,伯伯的臉上爬滿了無奈。
因為伯伯是榮民身分,固定有退休俸可以領,所以有些見錢眼開的兒女便千方百計要留住伯伯的命,但伯伯久病厭世,加上上次急救的過程太痛苦,才簽了預立安寧,也就是在病危的時候不予急救(其實就是類似放棄急救的意思)。
其實這樣的事還真不少,這位伯伯還好一點,還能說話、能要求簽放棄急救,有的病人不要說開口、甚至嚴重到已經身上長蛆,跟活死人差不多,卻因為家屬的貪心,只能繼續活著受罪,醫院也不能為他們做決定……
更過分的是,有的病人就算簽了放棄急救,到了命危時,平常不見人的家屬通通跳出來,硬是不肯拔管,大吵大鬧弄到警衛出動,還揚言要告護理人員。不過當然是告不成,但非常耗時間。(如果是病人本人簽的還好,要是由家屬代簽放棄急救,狀況又會比這更麻煩。)
半年後的某一天,伯伯的心跳和血壓突然雙雙降低,醫院發了病危通知,二兒子和么女都在旁邊,其他那些貴氣的家屬則紛紛趕至病房。
想當然爾,大兒子率先開嗆醫護人員,「你們愣在那幹啥呢?他是我最重要的爸爸啊!無論如何你們一定要救活他!」
他講得一臉虛偽,我看得心裡覺得噁心。伯伯已經簽了放棄急救,醫護人員也謹遵簽署的內容,可是大兒子和其餘貴氣親屬又高聲大嗆:「救不活?看我怎麼告死你們,我可是&*$%*@,你們都死定了!」整個護理站被他們鬧得雞飛狗跳。
二兒子出來和大兒子對罵,「不要再為了爸爸的退休俸吵了!讓他安靜的走吧!」
我突發奇想的跟學姊說,「要不……做做樣子吧?推車進去說要急救了,不然吵下去影響到別人。」
於是,我和學姊戴上口罩,與學長裝作緊急的樣子說「讓讓!!我們要急救了,救你最愛的爸爸,別影響我們!」隨後關上門,阻絕外面那批叫囂的人馬。
我悄悄的走向伯伯,握著他的手,在他耳邊輕聲說:「伯伯,小紜來了。人生走一遭,最值得的事情就是人生路上一直都有人陪伴。不論對方是誰,您很有福氣,還有兩個孩子時時探望您。錢財乃身外之物,別再擔心了,相信您也已經安排好,您一路走好!放下這喧囂的塵世,好好到新的世界生活吧!」
我剛講完不到一分鐘,伯伯的心跳已歸零。學長宣告死亡的時間,便打開門告知家屬。二兒子和么女首先衝進病房,貴氣家屬們則一哄而散,還互相說要約時間來找爸爸的遺囑,一定在誰身上!唉……同一間病房、兩個世界。
那天晚上,我望著窗外點點星光,想著伯伯一生青春為國而戰,現在已經成為天空那顆最亮的星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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