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小檸檬】專欄文章作者為代筆，內容為受訪者經歷，涉及個人觀感，請斟酌閱讀。
※內文皆使用化名。
※職業：我是殯葬業者
「我們找了他一整天，結果在閣樓的衣櫃裡發現他，已經斷氣了……」
這年頭被錢逼得走上絕路的社會案件絕不算少，但芭樂是一個很老實認真的人，只因為身體天生有殘缺，上天讓他聽不到也開不了口，卻也讓他有苦說不出。
那天我接到緊急電話，要處理一個熟人的案子。電話中她不願多談，只說盡快來家裡一趟。我到的時候，芭樂已經躺在大廳了……
「怎麼回事？」我震驚的問。
「我們已經報警了，人是在家裡死的，找到他的時候已經斷氣了，是上吊自殺，接下來麻煩你了。」芭樂的媽媽宛若喪屍一樣的說完這段話，隨即上樓離開。
一直以來，芭樂的媽媽都是商場上的女強人，「喊水會結凍」足以形容她在社會上的地位，現在的她卻像三魂七魄都被抽走了一樣，她的心頭肉就這樣了結自己的生命，就是再堅強的人都會崩解。
我看了阿傑一眼，他是芭樂的媽媽這幾年來的「逗陣仔」，也幫忙她打理公司上下不少事情。他發現我在看他，低著頭說：「是因為錢。」
「錢！？他老母有的是錢，他為了錢自殺？這太誇張！我不相信。」
阿傑嘆了口氣，才緩緩說出全部的內情：「這個小孩真的是有夠孝順的，他怕連累到他媽，自己了斷。你知道他怎麼死的嗎？他拿綁貨的紅色塑膠繩綁住自己的脖子，跪在衣櫃裡，就這樣……明明只要站起來，他就不會死，但他已經決定了……」
我靜靜的聽著，但還是搞不懂芭樂想不開的原因。
▲示意圖／當事人提供
「你問我為什麼他非死不可？他天生聽不到、講不出話，被自己老婆娘家那邊『弄』，偷了他的證件拿去做人頭，卡刷爆好幾張，也貸款貸了一大堆錢……你說現在詐騙都這麼多了，銀行怎麼還有辦法讓這種事發生？」阿傑幾乎是面無表情的說完這整段話。芭樂走了，他們兩個老的好像瞬間老了好幾十歲一樣。
「可是芭樂只要出示聾啞的証明文件，應該就足以撇清關係了吧！？這不是不能解決的啊！怎麼就這麼想不開？」我咬著牙說。
「芭樂跟他太太談過了，他願意承擔這些負債，只要她跟娘家那邊徹底切斷關係，不要再有來往。因為只要還有關係存在，這樣的事一定會反覆發生。但他太太不肯！她既要他扛起來，也不願意跟自己家人決斷。」
「芭樂是越想越難過，他知道再這樣下去一定會牽連到他媽媽，因為他不可能一直還下去，總有一天還不了，就得連累到他媽媽。你也知道芭樂他媽……當年年紀輕輕守寡，一個人帶大有殘缺的孩子已經很苦，他不願意自己媽媽苦，所以就……」
▲示意圖／Pakutaso
「可是……芭樂你知道嗎？現在你媽簡直是連活都活不下去了！」阿傑流著淚。對靜靜躺著的芭樂說……
我拍拍阿傑，看著每次看到我都笑咧了嘴的芭樂，想著我一定要好好送走他。
阿傑說：「老師，我們都想好了，你幫芭樂看個好日子，該怎麼做你就怎麼做，錢的方面我會處理，你全權負責吧！我只有一個要求，每天幫他上藥師寶懺，希望他下輩子可以當個健全人，不要再受人欺凌。」
說到這裡，警察也到場了解狀況，準備做筆錄了。阿傑胡亂擦掉臉上的淚水，握著我的手說：「老師，接下來就麻煩你了！」
後續，我盡量幫芭樂的後事辦得典雅溫馨。家屬都當他去了一個更好的地方，那裡不再有身體的殘缺讓他自卑，也不再有世間的壞人讓他煩心。只是到了芭樂媽媽必須杖責的時候，她難免還是崩潰泣不成聲，只能由阿傑攙扶著完成。
至於芭樂的妻子，我則從頭到尾都沒看到她的人……但我始終相信「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編按：民間習俗認為晚輩比長輩早過世、無法盡孝是不孝的舉動，在出殯時會由長輩持杖敲打棺木「杖責」(又叫杖棺)，除了譴責不孝，也是希望往生者到陰間後不用再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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