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淑君
比起盛夏的繁忙,我猜母親喜歡冬日。孤寂地被圍困在島上,也是一場休息。冬天對母親那輩來說,由天候主導,時而食物匱乏的日常更添冬日的淒涼。
我從兒時便隱約感覺母親的期待,冬至過後到舊曆年之間,魚群泅游島之海域,若老天爺開心,外公的船會抓到一年最豐盛的禮物:「白腹」(白腹魚,台灣馬加鰆),那年就算好年了。
近年,我從母親張羅給我的漁獲中,重建了一點島的時序。年初她犒賞我近年貴翻天的土魠,讓我在年菜大展身手,緊接著是我最愛的、四季都有的「加網魚」。春天一點時她又捎來「青嘴」,她最愛的魚。端午前後「小管」現身,她又急忙採購急凍,收集到一定的量寄給我。
▲本圖僅為示意圖,白腹在閩南語俗稱花輝。(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近年冬天她時常說:「魚要肥了。魚就是要游過黑水溝才好吃。」我乍聽以為是冬魚需要經過淬鍊才能提煉出自身的香甜狀態。後來細問,她說游過黑水溝之前魚太小,游過黑水溝才算長大,肉才會肥美。原來她指的是時間。
早年冬天兩大漁獲,「白腹」第一,然後是「土魠」。一上港活跳跳的「白腹」加上青蔥煮麵線,滋味鮮甜無比。幽暗的冬日,翻捲的鹹水湮,風聲不斷的東北季風,瓦斯爐台上白煙正起,下了麵線就有一碗「白腹」魚湯,何等珍貴。
「白腹」也是過年期間上桌的佳餚,看新聞才知道2017年初,每公斤達到6千5百元,許多人只能搖頭放棄,轉向「紅甘」的懷抱。
「白腹」這幾年產量極少,價格居高不下,「土魠」反而成冬日主流。「白腹」創高價隔年,我正好進行著「#海鮮三十日」繪畫主題,朋友說:「妳畫『土魠』魚塊好了,今年爆貴,可能吃不到了。」
▲本圖僅為示意圖,土魠魚成冬日主流。(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於是我開始注意價格。同時間,賣魚表妹收到預訂,進了一尾約10萬的「土魠」,訂購那人卻音訊全無。這下好了,她宰了魚,一塊一塊賣,依照重量、部位區分價格,塊塊1000元以上甚至到2000。她傳了圖片來,看到價格,我趕緊關掉,抱歉跟她說吃不起。
母親愛女也疼姪女,給了我幾塊,成為朋友間少數吃到魚的人。自家卻拿出早些時日買來的、一塊數百的大陸貨;煎完後母親試了幾口,放下筷子,抱歉地笑著。冬日魚價已經像在吃黃金,島人長年養成的舌尖卻無法順應趨勢下修,豐收的嗜魚冬日卻成為折磨的日子呀。
因禍得福的表妹,既然沒人捨得買,乾脆留下來自己吃。臉書日日登場「土魠」吃法。一下子煮湯,一下子乾煎,應該可以當選該年度「全澎湖吃最多土魠魚的人」。
作者: 蔡淑君
本文由 玉山社出版社 授權轉載
未經授權,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