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小檸檬】專欄文章內容為投稿者經歷，涉及個人觀感，請斟酌閱讀。內文皆使用化名。
※職業：我是物理治療師
文／物理治療師熊熊
上週母親節剛過，熊熊來跟大家分享一個跟母親有關的故事。
還記得這位病人是從外院轉來，之前住在加護病房，是60幾歲的女性，兩年前被診斷是癌症末期，持續接受治療，但是病情持續惡化，已經呈現昏迷，用儀器維持生命狀態。其實到這個階段，復健能幫助的很有限，僅能維持關節的活動度，用被動方式活動肌肉，避免長時間臥床造成的肌肉骨骼退化。
當然如果病人的病情沒有持續好轉，被動維持肢體的活動度其實沒有太多意義，依照過去幾個月病情的進程，病人也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
我來到加護病房，病人的病床邊擺了許多儀器，許多管線連接病人身體。我非常小心的擺放好管線的位置，開始進行緩和的被動肢體活動。
我到加護病房的時間並非探訪時間，沒有家屬在場，病房內就只有我和病人，像是在跳一場無聲的雙人舞蹈。在活動手肘的時候，病人的前臂露出部分刺青。我感到好奇，這樣年紀的長者通常身上不會有刺青，尤其是女性。我翻開病人的前臂，刺青鮮明的寫著幾個大字：「我、要、活、下、去」。
刺青就只有這幾個文字，沒有其他圖畫，病人身上也沒有其他刺青。我立刻理解到，這很可能是病人在醫師診斷出罹患癌症末期之後，決心要對抗病魔，而在身體刺下的刺青，是一種自我宣誓。
▲癌末婦人在身上刺下「我要活下去」來鼓勵自己／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病人抗癌的過程已經有2年，我可以想像那個畫面，病人接受辛苦的療程，忍受身體的不適，看著前臂的刺青來鼓舞自己的意志力。
但是這個「我要活下去」的宣誓，對比現在的場景：病人陷入無聲的昏迷，周遭只有儀器的嗶嗶聲，是有點矛盾。刺青像是一個無聲的抗議，看來這場意志力和病魔的對抗，還是宣告失敗了。
我又陸續過去復健病人幾次，看著每天的病歷記錄，病人的狀況是每況愈下，生命跡象越來越不穩定。
有一次，我偶然遇到病人的家屬，是病人的兒子。
病人兒子：「熊熊老師，謝謝你來幫我媽媽做復健。」
熊熊：「應該的。」
病人兒子：「我媽媽一年前在電話中告訴我說病情惡化，要住院，我就從美國趕回來，住院沒多久就陷入昏迷了……」
熊熊：「台灣沒有其他親人嗎？」
病人兒子：「台灣都沒有其他親人了。兩年前剛開始知道罹患癌症的時候，她電話中都還意氣風發，說要全力配合治療，我聽了就很放心，想不到現在變成這樣……」
又過了幾天，我在病歷上看到，病人多重器官衰竭，已經過世了，病人早就已經簽過放棄急救同意書。
當我發現病人簽過放棄急救同意書，起初我非常驚訝，畢竟這似乎和病人刺青在前臂的「我要活下去」的霸氣宣誓好像互相違背，但是我忽然可以理解，剛被診斷出罹癌，身體活動力和精神都還很好，隨著治療過程逐漸消磨身體的活力和精神，意志力也漸漸低落，自然對於可能只是徒增痛苦的急救就選擇放棄了。
▲婦人早已不良於行，長久住在國外的兒子都不知情／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過了幾天，我偶然又再醫院遇到病人的兒子。
病人兒子：「熊熊老師，我母親已經過世了……」
熊熊：「是的，我知道，你要保重。」
病人兒子：「謝謝你當初幫我母親在床邊復健。那個……我回到台灣才發現，家裡竟然有助行器、輪椅，原來媽媽早就行動不方便了，我都不知道。現在媽媽過世，我想說這些東西能不能捐給你們？我立刻又要回美國，這些東西放在家裡也用不到。」
熊熊：「這個我要問問看醫院接受捐贈的程序。」
我似乎慢慢能理解，病人的整個抗癌過程，不僅是身體上的辛苦不適，心靈上可能也非常孤單。
兒子雖然關心母親，但是畢竟人遠在美國，連母親已經不良於行也無法察覺，母親在孤立無緣的心境下，也只能藉著刺青，獨立堅強自己的意志力。
當然，這些都是熊熊個人的推測，家家背後都有本難唸的經，在低薪、高房價、高齢化的台灣現況，如何妥善的照顧家中長輩，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熊熊認為，多多關心家人，不論是家人在身體健康或罹患疾病的時候，尤其在身體不適的時候，家人的陪伴絕對是最好的心理支持，千萬別讓家人孤單的對抗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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