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小檸檬】專欄文章作者為代筆，內容為受訪者經歷，涉及個人觀感，請斟酌閱讀。
※內文皆使用化名。
※職業：殯葬業者
做人如果事事計較，最後被算計殆盡的一定是感情。大家遇過吃飯賴皮拗人家請客的人嗎？還有明明是幫他買東西，最後卻死討活討就是不給錢？那你們聽過，有人家人死了，硬逼禮儀社賠錢扛去埋的嗎？
我就遇過！而且，這個人還是我的親戚。
每年一到換季，天氣開始變冷的時候，總是我們最忙碌的季節，因為天氣的驟變往往很容易帶來意外。那天清晨，我接到了太太的遠房親戚的電話，按輩份算，這位長輩算是太太的阿姨。
「阿姨，怎麼這麼早？最近好嗎？」平時她很少跟我們聯絡，一早打來想必不是什麼好消息。
「財仔，你姨丈在醫院快不行了，要麻煩你過來一趟。」阿姨那頭冷靜的說。
▲示意圖（圖／ETtoday資料照）
我掛掉電話後，立即請太太準備等等到阿姨家上腳尾經(我太太是幫人誦經的「師姐」)，腳尾經是在人一往生後就要開始誦讀，姨丈情況不樂觀，得隨時準備好。我又準備好其他需要祭拜的物品，便匆匆出門。
在趕去醫院的路上，經常幫我開靈車的阿昌打了電話來：「喂，老師，開救護車的朋友給我介紹一個案子，很讚喔，聽說是大攤的！他一講，我立刻就想到你了。老師你現在有空來一趟xx醫院嗎？」
「沒辦法啦！我一個阿姨家裡出事，我現在要趕去醫院幫忙。歹勢啦！謝謝！」我們開禮儀社的總是這樣，要嘛沒工作，要不然就是人接連著走。
到了醫院，姨丈已經血壓非常低，我立即安排了救護車將他送回家，並打電話通知平時合作的師姐們，把時間留下來給我。帶姨丈回到阿姨家後，太太已經在現場準備就緒，隨時可以上腳尾經。好不容易忙到一個段落，我跟阿姨兩個人到一旁討論後續怎麼處理。
「財仔，你姨丈也被大腸癌糾纏有十年了，希望他去極樂世界的時候不要再帶著病痛，我們夫妻也都80好幾，有年紀了，不能太馬虎。錢不是問題，你專業的，阿姨交給你處理安排。」
雖然阿姨已經高齡85歲，可能是數十年來經商的關係，講起話來還是非常有氣勢，十足十的女強人樣子。
「阿姨，妳放心！我會好好處理，錢的事不用計較，妳是長輩又是親人，錢只要夠給我發薪水就好了。」每次接到親人的案子，其實我每次都是做義務，根本沒賺錢。本來我想，一家人何必算得這麼精，但事實上，可能只有我這個憨人這樣想吧。
從那天開始，我安排了師姐每天幫姨丈誦三昧水懺、藥師經文，希望在他出殯前藉經文的力量醫治他的病痛。除此之外，我也每天到阿姨家巡視看有什麼缺失，或是需要幫忙的地方，所有的鮮花、水果更是每天一換。
▲示意圖（圖／當事人提供）
到了出殯當天，我早早就在告別式場安排好所有的擺設，鮮花的式樣、款式全都事先跟阿姨討論過，都是她跟姨丈喜歡的，所有的親戚朋友都讚不絕口。看阿姨有面子，臉上也掛著滿意的笑容，我想這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財仔，謝謝你！謝謝你們夫妻幫你姨丈完成人生這最後一段路，走得這麼風光，這麼有面子。這陣子辛苦你們了，先回去休息吧！你再找時間來跟我收錢。」
將姨丈送進靈骨塔後，我們這次也算是功德圓滿了。阿姨雙手握著我跟太太的手，感激的一直道謝，我們夫妻倆也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姨丈的後事結束後一週，我打給阿姨，卻一直沒有人接。我本身已經半退休，做葬儀都是用接案的方式，而且我的作法跟別的禮儀社不同，只要是合作的司機、師姐或其他工作人員，工作完成當日我就會直接發放薪水，從來不拖欠，這次還沒跟阿姨收錢，我等於是先墊了工作人員們的薪水，金額還不小。
阿姨的電話一連三四天都打不通，讓我開始有點緊張。最後我只好打給跟我們夫妻有私交的舅媽，詢問她最近是否有跟阿姨聯絡，她卻說：「我昨天才打給她聊了快一小時，你找她嗎？直接打給她啊！還是要我幫你找她？」
聽完，我心沉了一下，說：「沒有啦！如果妳們最近還有聯絡，再麻煩妳跟她說一下我在找她就好了，沒什麼事啦！」
舅媽可能聽出我語氣不對，連忙追問：「不對！你怎麼了？是不是她還沒給你工作的錢？我幫你打給她討啊！」
我苦笑了一下，我這人怎麼這麼容易被拆穿心事？後來在我的堅持下，舅媽答應不直接幫我追討薪水，只幫忙傳話。那通電話後隔天，我就接到了阿姨的電話：「財仔，來我家收錢吧！」
拿著整理好的每項支付明細，我來到阿姨的家中。這是我的習慣，把每項花費的項目列出清楚的交代、計算後，再跟人家收錢。我才解釋到一半，阿姨就拿出一疊鈔票丟向我，說：
「財仔，我知道你們做葬儀都賺很大啦！不用算了，就這樣你拿去吧！」
我急了！沒想到她會這樣，我只好當場拿起那疊鈔票開始數，這一數……
「阿姨，這邊只有十萬，連發工錢都不夠啊！我們是自己人，我已經沒有賺妳錢了，可是這樣我會虧錢啊！」
她卻揮揮手把我轟出去，還說：「你們都賺很多的啦！還跟阿姨計較這麼多，走走走！」
砰！阿姨家的門在我面前用力的關上，我摸摸鼻子，拿著她「施捨」給我的十萬塊回家。太太聽到自己的阿姨這樣做，氣得立刻就要出門去討個公道，還是我拉住她。
「何必呢？就當做功德吧！」
聽完，她委屈的哭了起來。
「我們倆夫妻開心過生活，餓不死那就夠了，做這行……妳看得不比我少，還想不開嗎？」說完後，我牽起她的手出門吃好料了。
本來嘛，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算計一世也未必精明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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