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碧娥、李儒林
「黃媽媽、黃媽媽,部隊裡有人檢舉一位屆退老兵嚴重凌虐新兵的案件,妳趕快想辦法到部隊裡救人,否則要出人命了。」
8月9日晚間近11點左右,黃媽媽接到一通求救電話,來電的不是當事人,也不是部隊內的眼線,而是一名黃姓資深軍事記者。
根據這位資深軍事記者轉述,士兵郭正澔在智能上有些許障礙,反應略顯遲緩,說起話來也結結巴巴,剛下部隊不久就遭到即將退伍的回役老兵阿福凌虐。部隊裡的排長、副排長及保防官都知悉案情卻隱匿不報;當記者打電話想通報正澔嘉義布袋的老家時,正澔父母都不在,而么妹則以為是不法集團的詐騙電話就直接掛斷了。
▲示意圖僅供參考,非當事人(圖/記者季相儒攝)
時間:2005年8月
單位:中區後備司令部
事件:屆退回役老兵毆打、凌虐新兵案
當晚接到求救電話後,黃媽媽沒有任何遲疑,立刻搭乘夜車南下台中。
翌日清晨6點30分,黃媽媽準時出現在後備司令部大門口,當下以電話告知國防部欲入內詳查此案;但由於黃姓軍事記者當天被指派採訪「台北國際航大科技暨國防工業展」,並未一同南下,而是由台中在地的李姓記者陪同進入營區。
根據所掌握的情資,8月7日(週日)晚間8時,上兵阿福發現正澔在營區內違規抽菸,便把他叫到人煙稀少的地方,以4張報紙包裹住蚊帳桿將他痛毆、抽打3百多下,導致正澔雙腳不良於行;之後又由兩位弟兄架住正澔的腋下,朝著他身上射飛鏢。
「射飛鏢?」在場的參謀長驚訝地表示「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部隊都一再宣導不得有不當管教的情事,更何況是出手管教的還不是幹部。」
有吸毒前科的正澔曾逃兵21天,7月間才從高雄軍事監獄服刑完畢,回役後分發到單位;因此,楊姓政戰主任也百思不解地說:就因為是回役兵,加上正澔在言語行動表達上有些遲緩,部隊幹部對他一直特別關注。不久前,正澔放假時在營外喝酒,打電話回部隊表示不願收假歸營,正澔的父親甚至要求部隊管制其休假。更耐人尋味的是,就在凌虐事件發生後一天,幹部也找過正澔聊聊,但他隻字未提遭到老兵欺負。
施虐的阿福從小身長在單親家庭,也是有前科的回役兵,在部隊裡重視榮譽感、自我要求高,大多數的時間表現也都非常良好;在母親眼中更是個聽話孝順的孩子。當年海棠颱風來襲造成全台高達八84億元農漁牧損失,阿福家位於台中縣山上的果園損失極為慘重,部隊原本還想幫他募款重建,但阿福卻堅持憑一己之力復建,婉謝了部隊長官的好意。
為了釐清真相,黃媽媽決定找正澔問個明白。
說話慢吞吞的正澔,一開始還極力否認遭到毆打、凌虐,直到當黃媽媽要求正澔起身走走,在場的人都發覺到他行動不便,似乎有傷在身;於是正澔便被帶往獨立空間隔離檢查。
「大腿內側有40至50處被尖銳物刺傷的痕跡,就像是全身過敏起了疹子一樣,兩邊的臀部一直延伸到小腿更是布滿著瘀傷。」李姓記者說,傷勢嚴重慘不忍睹。
面對黃媽媽和部隊長官的一再追問,再一個星期就要退伍的阿福終於坦承:「對,人就是我打的!正澔常常不守軍紀,又在營區內喝酒屢勸不聽,還不時裝瘋賣傻,所以當天發現他違規抽菸後就出手教訓他。」
阿福答話的態度桀傲不遜,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完全無視於政戰主任和參謀長的存在。聽完阿福的辯解後,滿臉無光的政戰主任大聲怒斥:「你是要告訴我,你這樣做是對的嗎?不管誰違反紀律,打人就是不對,你給我站好!」阿福立刻雙手貼緊褲縫立正站好,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示意圖僅供參考,非當事人(圖/記者季相儒攝)
阿福的母親經部隊通知特別從家中趕來。得知自己的兒子犯下大錯,她雙眼泛著淚光,趨前握著正澔的手不停地鞠躬道歉,一旁的阿福低頭沉默不語。黃媽媽則要求中區司令部監察官到場製作筆錄,中部軍事檢察署主任檢察官也帶領檢察官到場調查,並依違反《陸海空軍刑法》將阿福移送軍事法院偵辦。正澔被帶往軍醫院驗傷後,一行人又匆匆南下嘉義布袋正澔家中。
為了展現和解誠意,阿福母親看到正澔家屬後立刻遞上1萬元的慰問金,雙方在里長的見證下簽署和解書,同時承諾正澔的傷勢若有任何後遺症都願意負責到底。
這個案件算是水落石出就此落幕,不過,既然是媒體記者接受陳情密報,報社自然要露出報導,對陳情民眾有所回應。部隊幹部以及阿福母親表態不希望阿福施虐行徑見報自然可以理解,正澔的母親也打電話給黃姓記者說明原委,希望不要讓正澔受到二次傷害。
黃媽媽在部隊的請託下一而再、再而三試圖疏通,反而讓報社不堪其擾。原本報社還因為版面稿擠不致隔日刊登見報,但是晚間編採會議討論時,認為加害者家屬息事寧人的心態不可取,加上軍方竟自行發布新聞稿澄清並無此事,讓報社高層相當不滿,下令報社記者不得接受關說,搞得黃姓、李姓記者兩面不是人。
8月12日的報紙上斗大的標題刊登:
「新兵抽菸遭老鳥狂毆全身瘀傷施暴者母押子致歉」
▲示意圖僅供參考,非當事人(圖/記者季相儒攝)
新兵因為抽菸遭老兵狂毆、凌虐事件被報導後的隔兩天,阿福役期屆滿退伍,但因犯行確鑿仍遭中部軍事檢察署起訴並接受軍法調查;至於正澔的母親則透過電話向黃媽媽訴苦:「正澔打電話回家說身體很痛,我很擔心他是不是有內傷?而大兒子也一直怪罪我為何隨便跟對方簽和解書?現在根本找不到人負責。我實在不知該如何處理。」
同樣身為母親,黃媽媽除了盡力安撫外,也協調軍方提供必要的醫療資源徹底檢查,若真有什麼內傷需要診治,恐怕還是得找到阿福的母親出面支付費用。檢查的結果令家屬憂喜參半。正澔確實只有皮肉外傷,沒有骨折也沒有內出血跡象;不過,軍醫院檢驗判定正澔仍然不符停役標準,必須乖乖服完剩下的役期……。
隔年7月,正澔終於從菜鳥熬成老鳥,但屆退之際卻又傳出被打的消息,這回出手的已經不是單位裡的「老兵」,而是排長。當時部隊剛辦完教召訓練回到指揮部整備軍備,所有弟兄將靶槍從1樓吊掛上3樓時,正澔疑似不服任務指派出言挑釁幹部,而與林姓排長發生口角,最終被排長壓在地上當眾毆打,為此排長遭記一支申誡處分。
其實,正澔從小就因為肩傷造成習慣性脫臼,原本經體格檢查可以免服兵役,只是軍醫判定習慣性脫臼的情況並不嚴重,因此未予驗退,讓正澔硬是在軍旅走了一遭。
為了打聽那個當年遭凌虐的正澔近況如何,黃媽媽從陳舊的手抄電話本中翻找出正澔家裡的電話;電話接通的那一剎那,彼此有說有笑好不熱絡。但寒喧之後的談話內容卻讓黃媽媽潸然淚下。
原來,退伍後返回到嘉義布袋的正澔變得性情怪異,經常與家人起爭執。經過長輩的介紹,才好不容易在當地找到一份配送雞蛋隨車員的工作,卻在某天清晨,騎著機車上班途中連人帶車被強風吹倒掉落魚塭不幸溺斃淹死,令人唏噓。
作者:陳碧娥、李儒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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