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鈴木敏夫(吉卜力工作室株式會社代表取締役兼製作人)
譯/鍾嘉惠
都是電腦。還有許多其他的改變。不過,吉卜力中有個男人完全不受這樣的改變影響。那人正是宮崎駿導演。對宮崎駿來說,何謂「資訊」?有什麼樣的資訊,才能做出那樣賣座的電影?我想稍微聊一下最近在「宮崎駿和資訊」這方面所作的思索。
五感不遲鈍
我先從切身相關的食物談起。宮崎駿每天都吃些什麼呢?大家都成了美食家,開始說這家店好吃、那家店好吃已經有一段時日了,可是他從來不曾提起那樣的話題。從我開始跟他交往,至今二十五年,他每天總是吃老婆親手做的便當,特色就是鋁製飯盒裡塞得滿滿的白飯。
為什麼呢?因為他會用筷子把飯分成兩半,當作午飯和晚飯。二十五年來,配菜也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有每週四因為是太太外出的日子,所以這一天宮先生會自己做便當。只有這一天,他的飯盒裡會擺滿自己最愛吃的菜。他愛吃的是炒牛蒡絲混蒟蒻,再以醬油調味。
偶爾一次的大餐,就是去車站前的牛丼店吃壽喜燒定食。把牛丼的肉裝在另一個盤子裡,就成了壽喜燒定食。售價四百八十日圓。順便告訴各位,他打心底最愛的美食是炸豬排定食。
所以說,他這人很少吃大餐,一年頂多一次和大人物吃飯,就會連聲誇讚「好吃,好吃,真好吃!」露出一副很幸福的表情。這是他的生活智慧。因為每天都吃美味的食物舌頭會麻痺,漸漸分辨不出什麼才是美味。因此,宮崎駿的五感—視覺、聽覺、味覺、嗅覺、觸覺—始終維持在敏銳的狀態,沒有變鈍。
從他的服裝應該也可以體會我剛才說的意思。他身上穿的衣服幾乎全是在所澤的西友買的。以前的日本人是衣食足而知禮節,但太多而失禮節已漸漸成為現代日本人的一大特徵,令人遺憾。
▲從便當也可以看出宮崎駿的生活智慧。(示意圖/記者陳俊宏攝)
「日本動畫也沒救了!」
他是如何面對這近十年間誕生的新機器—遊戲機、電子打字機、電腦、網際網路、i-mode1及DVD的呢?如果一個一個分別來看,其實很有趣。遊戲機。對於紅白機的出現,他應對得非常快速。用一句話就解決了。「那是動畫之敵!」所以,吉卜力作品從來不曾衍生出遊戲商品。
電子打字機和電腦。他對這兩種機器採取的態度有些獨特。他贊成使用電子打字機,卻反對電腦。為什麼呢?他的理由是,電子打字機可以讓文件變得容易閱讀,很好。可是電腦只是噠噠噠地讓人感覺自己在做事,所以不行。雖然不成理由,但其實已抓到事物的本質。因此,我是經過一番令人垂淚的奮鬥才將電腦引進吉卜力。
宮崎駿起初以為電腦就是桌上型電腦,筆電是電子打字機。因為吉卜力有過的兩種—OASYS 30AX和EPSON PC286和486—就是這樣。於是我想到,事務用電腦全部採用筆電。我已經想好辦法了。
當所有人桌上都擺了一台PowerBook時,宮先生說話了:「有需要這麼多電子打字機嗎?」我已交代所有人「絕對不准」告訴宮先生那是電腦。《心之谷》這部作品中,有一幕主角的媽媽在使用電子打字機的畫面。想當然爾,宮先生是參考PowerBook而畫出那個圖。
雖然這麼說,但要是公司內所有的電腦全部採用PowerBook會變得很荒謬,也不能因此就一下子增加許多桌上型電腦。沒辦法,我只好在自己桌上擺一台PC 8100還是8500。我判斷宮先生對我還有三分敬意,應該不會生氣。不過我使了一個小手段。我在電腦中安裝了將棋軟體—「柿木將棋」,那是他唯一愛玩的遊戲,然後向他炫耀。策略完全成功。要不了多久他就泡在我的位子上不走了。他自然而然開始學習使用滑鼠。
網際網路。我曾經攔住他向他解釋這事,但根本對牛彈琴。他回我一句「無聊」就不聽了。沒辦法,我只好瞞著他偷偷啟用吉卜力的HP。i-mode。我解釋到一半他就開始做調查。他去問工作室所有的動畫師(五十人)。
「你有手機嗎?」
「知道i-mode是什麼嗎?」
過了一會兒跑來我的辦公室告訴我結果。這傢伙、那傢伙和這個,他們沒有前途。最近他的煩惱是電子郵件。現在他正在著手十月就要啟動的新片,展開前置作業之際,他再次做調查,然後來到我的辦公室。
「鈴木兄,大家都在使用電子郵件。日本的動畫也沒救了!」工作以外還有其他興趣的人無法成為優秀的動畫師,這是他的想法。
▲宮崎駿原本以為筆電是電子打字機。(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畫圖時不看資料
宮崎駿的想法始終如一。世界上只有兩種人:品味的人和使人品味的人。想嘗鮮的人不必搞什麼動畫。
順便告訴各位,他畫圖時不會看任何資料。有一次大夥一起去愛爾蘭旅行,發生了一件事。愛爾蘭的西邊有座人口八百人的小島叫阿倫島,這是我們在那島上旅行時發生的事。
畢竟是這樣的小島,上酒吧也只能走路去。回程已是半夜,但因為是白夜,天色依然微微泛白。然後當我們走到民宿附近時,民宿的屋頂上停了一大群烏鴉,牠們突然振翅飛起。
我一回神,發覺宮先生正佇足望著那景象。感受力薄弱的我也懂得。我們所住的民宿眼前正出現絕美的風光。難得帶相機的我想要按下快門拍照,不料他罕見地突然發起脾氣說:
「不要拍!」
他說會害他分心。沒辦法,我只好靜靜地待在那裡。大概有五、六分鐘吧?一會兒之後他才說「回去吧」。那之後經過半年,那時正在製作《魔女宅急便》。宮先生拿著一張畫來找我。
「還記得這個嗎?」什麼記不記得,就是那間民宿啊。我一看他的臉,他露出一副促狹的表情。
「我大致上都想起來了,但有些部分想不起來。鈴木兄那時有拍照是吧?」一幅原創的畫就這樣誕生。想不起來的部分就靠想像來填補。
所以他不信任一邊看資料一邊畫圖的人。應該說,既然立志走畫畫這一行,平時就要對各種事物保持好奇心,仔細觀察。這樣的累積比什麼都重要。
▲《魔女宅急便》的靈感是來自出遊所看到的景象。(圖/翻攝自IMDb)
聊聊題外話,他看電影的方式也很有意思。偶爾,他會一早告訴我:「我今天要去看電影。」然後晚上一回來就向我報告。
「我看了五部,可是覺得有趣的只有一部吧。」
他看電影的方式,不怎麼管片名和開演時間。比如說,他一到新宿就隨便走進一家電影院,對從中間開始看也毫不在意。覺得無趣就立刻換一家、換另一部電影;覺得有趣就繼續看下去。儘管如此,他也不會再去補看前面的部分。而有不有趣的標準也與眾不同。曾有過這樣的事:
「成吉思汗的電影很有趣。我一直有個疑問,不知道那年代的盔甲長什麼樣子,今天我終於知道了。」
「內容呢?」
「內容我不太清楚。」
作者:鈴木敏夫
譯者:鍾嘉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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