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東燁
新學年剛開始,再度帶高一新生,對患有「臉盲」障礙的老師來說,要逐一認得每個新生的五官,其實有點困難,有時拿著點名板,一邊唱名之際,還得不時偷眼看看,強迫自己記得那些猶帶童稚,但已經迫不及待要體驗高中生活的小鬼的臉。
但可惜,並非每個新生,老師都有足夠的時間去認識。剛開學兩天,就有新生家長來幫孩子辦退,選擇離開這所學校。
他們離開的原因很多,忙於安頓新生的我,也無法認真細究,只是難免會想,在不斷選擇的人生過程中,到底選了什麼才是對的?新生入學之前,他們可曾心存幻想?會期待在這兒度過怎樣的三年?而我能給予的,是否將符合或滿足他們的想望?
然後我又想,倘若他們選擇提早離開,那麼,離開後就能再次選擇到一個更好的地方嗎?又或者,其實留下來才是明智的決定?在我還來不及找到答案時,學生的名字已經從點名板上被剔除。
望著更新後的點名表,我心裡想,未來再過幾年,如果我再寫一本跟校園師生有關的書,也就永遠沒有寫到他們的機會了,對他們而言,這究竟算不算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這些與我無緣的學生,他們日後會去到什麼地方?會有著怎樣的人生?他們也許會遇到一個教學認真的老師,但我希望他們除了會讀書,更能及早在校園中,就學會在社會上求生的本事。
我知道太多的家長都誤會了,他們一直以為,讓孩子變得能讀書、會考試,就是學校教育中,最重要的工作,但一千多年前的韓愈不是這樣說的,人家老早講過了,「師」者得要傳道、授業跟解惑,這是全方位的服務;一千多年後的游老師也沒打算只是照本宣科。
就像開學不久,本班兩個在廁所抽菸被逮的阿呆,他們除了記過,也會受到本班班規的懲罰,但一邊罰,我一邊提醒這兩個小鬼,壞事能不做,當然別做是最好。
倘若你非做不可,那你就得學著聰明才行──有時候,老師不是因為你犯錯而懲罰,而是因為你犯蠢。對那些來不及跟我認識,就已經離開的新生,我由衷希望,希望他們去到別的環境後,也有老師這樣提醒他們。
▲新學期剛開始沒多久,就已經有幾名學生選擇轉學到其他學校。(示意圖/記者林世文攝)
望著因為新同學離去,而空置下來的座位,我跟擔任班長的呂八爺提醒,記得重新分配掃地區域,同時也告訴大家,人與人之間,誰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但那是指你們長大了、離開本校之後,當各位身上還穿著制服的一天,真正的「自由」就離你還很遠,起碼,我就是擋著你跟自由之間的那道牆。
我相信自己當時的臉上,那種笑容肯定是很猙獰的,因為當我這樣講完後,他們沒有一個人開心得起來。
我搖搖頭,稍微放軟一點語氣,又說:「好好珍惜緣分吧,至少你們現在還坐在一起。未來三年當中,會有無數難關跟煎熬,你們都會患難與共,將來,各位就會熬成能夠頂天立地的大人;至於已經離開的朋友,你們也無須惋惜,站在『佛渡有緣人』的立場,我們要心懷祝福,祝福他們離開了『佛』之後,還會遇到更厲害的『耶穌基督』或『阿拉真主』。」
說著,我驕傲地折了折手指關節,發出喀啦喀啦響,跟著就聽見心碎滿地的聲音。
因此,我相信班上可能有些人,還是挺羨慕那些提早離席者的,那一群還在教室裡被我荼毒的傢伙們,今天剛被老師罵完,老師冷笑著做最後提醒:
「各位有緣人們,如果不想跟我有太多孽緣的話,轉科其實也不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但你們別以為轉科就沒事了,全校也就這麼幾個國文老師,咱們課堂上遲早還會碰面,而我平常沒事,也都在輔導室等著你們來自投羅網。」
我說完這話時,學生們面如槁灰,他們可能巴不得老師永遠「臉盲」,最好是一輩子都記不住他們的臉孔長相,只能一邊懊喪,一邊拿著抹布,乖乖去處理被我嫌棄不已的骯髒玻璃窗。
「笑一個,這就是緣份哪!」我努力露出「佛」的慈祥模樣,手拿報紙,親自示範如何擦玻璃,但學生們回報給我的只是生無可戀的表情──我知道他們已經深深被我「感動」完成了。
說真的啦,我很珍惜跟每一個學生,得來不易的緣分,只是我用的,是我的方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