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東燁
三年多前剛到職時,科主任讓我選擇可以接手的班級,一個是即將升上高三的準畢業班,另一個則是甫入學的新生。
我選擇新生。當那屆新生終於變成舊生、舊生成了畢業生後,科主任又一次讓我選擇,我幾乎沒有考慮,又一次選擇很多老師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新生。
當做出選擇後,幾位同事紛紛點頭,然後又搖頭。他們點頭,是因為覺得一批新生來到我手上,肯定可以很快進化;而搖頭的,則是替這群新生哀悼。
因為在我的班級裡,「進化」根本就是苦難的代名詞,也就是從那天起,他們好整以暇地準備看戲,甚至還開了賭盤,想用幾杯手搖飲料來賭一賭,猜猜看幼保一教室裡,何時會傳來游老師的吼聲。
對並出身於非正式教師體制的我,總覺得外頭繞了一圈,才又走回校園當老師,自己真正的首要任務,未必全然都在國文課本上,比起讓他們在一張考卷上多拿兩分,我更希望讓他們學到一點方法,將來才好在社會上多混兩年。
之所以心急,要逼著他們社會化,是因為在這所半偏鄉的小高中,對很多無意升學的學生而言,高中校園就是他們銜接進入社會的跳板。因此,比起課本裡的知識,更重要的其實是體驗社會生態。
但到底什麼是社會化呢?我沒有那麼多難懂的專有名詞或定義,只是想讓學生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在校外慢慢吃個早餐」,或「養成敲門的習慣」,甚至是「看到長輩或長官時記得問好」之類的,這樣也就足夠了。
然而即使只是這點小事,許多剛上高中的學生,在尚未脫離國中階段的自由與活潑之前,他們照樣很難習慣,也會與學校體制產生許多摩擦。
對新生而言,這時期的學校簡直就是地獄,但對老師而言,第一節上課過半小時後,還得不停打電話,把正在校外悠閒吃蛋餅的學生給call回來,同樣也是地獄般的心情。
所以我常常會忍不住,將新生當成新兵,各式各樣不傷人、不傷心,但卻折磨凌遲的古怪懲罰,則從上一屆的班級中,無縫接軌又複製到這一屆來──學姊們以前是怎麼跟被亂丟的飲料罐說對不起的、又是怎麼被「沒收下課」,只能望門興嘆的,新生們就開始逐一體驗,準備享受一段最別開生面的高中生活。
▲與其得到好看的分數,教師更希望學生習得更多社會生態。(示意圖/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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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們從不知道,其實老師也是絞盡腦汁,花了很多年時間,才想出這麼多無厘頭的整人方式,光是「鼻尖、腳尖貼牆站好,雙手手掌平貼大腿外側」這麼無腦的處罰內容,老師都得親身體驗,自己先站個十分鐘,確認沒有傷害性才行。
在帶過三年一屆的學生後,其實我已經厭倦了這種追著新生撕咬的遊戲,更想讓那些小鬼們直接放生,任由他們在歡樂無虞的世界裡,可以開心長大就好,畢竟新生來自四面八方,各有不同的原生背景。
要讓大家在最短時間內,都穩穩地順著軌道前進,未免太過強人所難;可是我也知道:這世界有太多規則,無數規則組織成一道道難以跨越的高牆,會在不久的將來,橫亙在人生的道路上,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屆時,早上八點四十五分,黃阿靖不能再嘻皮笑臉,跟老闆說他的遲到只是因為吃早餐、江阿妤也不能在舉手報備上廁所後,隨意消失超過半小時,而蔡七爺跟呂八爺這一高一矮的天才搭檔,更不能再那麼悠悠哉哉地,老是在校園內,不分時段的自由逛大街,直到被我發現,才一臉心虛地拔腿狂奔回教室。
比起習性早已養成,很難再重新雕塑的舊生,我更喜歡跟新生相處,讓他們從頭開始,學習一些基本的社會規範。當有一天,社會規範的萬般原則,就跟地球轉動的道理一樣,讓他們覺得無比簡單時,那麼我的任務也就圓滿完成。屆時,他們可以順利地隨著地球轉動,不再有任何阻礙。
新生的第一課,在發下各種課本之前,我對孩子們說,即使只是地球轉動的這件小事,都有它不可違逆的規則,這就是「社會化」,由衷希望各位在三年後,都能順利練就一身本領,可以泰山崩而色不改,非常勇敢地走出這兒。
當我這樣勉勵同學時,他們其實已經明白了,什麼叫做「泰山崩」。因為游老師的理智何時會斷線的這個賭盤,我同事們全部都輸了──開學日當天,那些喜歡遲到跟亂跑的新生們,耳朵就被我炸過幾回,他們頭暈目眩之餘,已經開始練習著從小蝌蚪慢慢變成青蛙,我樂觀相信,他們很快就會進入石器時代,體驗人類文明。
歡迎加入我們幼保一,各位可愛的小猴兒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