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這裡是XX醫院，OO珠女士的家屬請盡速到醫院與醫護人員討論阿嬤的急救問題，阿嬤今天已經休克兩次了。」我旁邊的護理師小璐在通知家屬。
「你們醫護都不互相溝通的嗎？昨晚也有人打來，知道啊！我們還沒想好怎麼用」電話筒的聲音透了出來，只見小璐說了聲「不好意思，我知道了！」就掛上電話，一臉無奈的坐在椅子上。
阿珠阿嬤的病房就在護理站的旁邊，這幾天我自己的電腦跟我鬧脾氣，都只能跟護理站借用電腦登入院內系統工作，阿珠阿嬤病房的情況一覽無遺，加上小璐是負責阿嬤的白班，我知道些來龍去脈，心裡突然覺得多子多孫多福氣也只是世俗的一種期盼。
阿珠阿嬤已經高齡88歲了，前半年因為持續高燒且食慾不振，到醫院檢查才發現得了淋巴癌，可是阿嬤骨瘦如柴也很虛弱，醫師評估如果要做化療，可能撐不過去，阿嬤跟醫師說治不好又花錢，讓她早點死吧！
那時候，陪阿嬤就醫的大兒子回了一句：「妳是要我被罵死就是了，這話妳不要歐北共！」
上星期我還有進病房跟虛弱的阿珠阿嬤聊天。阿嬤緊緊握著我的手說：「阮孫（我孫子）也有妳那麼大了，不過我不太認得他們，那還好，我生了五男三女，嘛（也）盡量不干涉他們的生活，都把錢省下來，生活不容易啊！」
阿嬤真的是很省，任何要自費的藥品都不要，有些自費的藥品能讓身體比較舒服，但阿嬤總是說自己沒有感覺，哪會痛，不會啦。事實上，有時候看阿嬤縮成一團在床邊，也知道她是強忍著痛。
▲節省的阿嬤一律拒絕自費藥品，寧可自己強忍著痛。（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直到阿嬤的狀況越來越差，護理師開始頻繁通知家屬時，護理站開始會有我不認識的人來找阿嬤，有的穿得華麗、有的帶小孩來嬉鬧，互相見到還會說「你來看媽幾次了啊」。那時候的阿嬤根本不省人事、呈現半昏迷狀態，幾個小孩在外面互相比拚後，進病房後開始各自演起來了，只差沒有喊個「Action」跟「卡」而已。
有時候我走進去還會被家屬拉著浮誇的關心阿嬤的病況。我一直說著「要問主治，不好意思，我只是支援不太清楚」才得以脫身。
某一天，阿嬤的心跳一直持續的降低，他們家屬終於來了，有些我從來沒見過，在護理站吵成一團。
學長跟他們說：「可能是今天或明天阿嬤就會走了，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大嬸1號大聲的說：「要救活！拜託醫師要救！」
另一個大叔說：「媽的心跳都往下了，就這樣吧！」
大嬸1號聽聞大叔這樣說，破口大罵大叔是不孝子，結果被大叔反譏：「妳都在國外爽，今天妳來第一次吧！」
阿嬤的生理監控機器發出警示聲了，大批醫護人員支開家屬進行急救，最後還是沒能救回來，滿床的鮮血和撲鼻而來的焦味配著阿嬤零散的頭髮，很淒慘。阿嬤走了，但並不是好走。現場凌亂的程度與阿嬤嬌小瘦弱的身軀形成強烈對比。
我想，阿嬤胸腔裡面的肋骨應該沒一根是好的，阿嬤如有靈魂在旁，看到病房外的子女爭吵不休，看著自己的身體殘破不堪，應該會心寒的離開這人世間吧。
爭吵大戰並沒有就此落幕，隨著醫師的死亡宣判，突然大嬸2號開口了：「媽走了也沒有交代什麼，大哥，你錢可不要自己吞了啊！我知道爸走前給媽留了不少。」
其餘家屬聽了也紛紛附和：「對啊！對啊！都沒交代就這樣走了，不要暗槓喔！」
阿珠阿嬤用她最節省的一生，給了子女無限的爭吵，而離開的當下，一個人靜悄悄地躺在床上等待著護理人員和禮儀人員的到來，病房外仍然喋喋不休的戰爭，令人不勝唏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