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小檸檬】專欄文章內容為投稿者經歷，涉及個人觀感，請斟酌閱讀。
※職業：老師
文／東燁
一隻鬼，跟一群嚇壞自己的女學生們，誰可怕？
每個學校，如果不鬧點子不語的靈異鬼怪傳奇，那這學校肯定有點落漆。當我踏進這所校園之初，也免不了期待著，希望誰來說說咱們這兒的校園傳奇，結果一等三年，我親眼目睹過獨角仙打架、竹節蟲散步，還看過龜殼花等一群大大小小的蛇虫漫遊，就是沒遇著阿飄。就在我大失所望，已經斷了奢望後，最後居然一個不小心得償所望，只是主角雖然都是學生，但場景卻不在校園中。
那年帶班去雲林參加全國戲劇大賽，科主任安排了斗六街上，一家還算簡潔明亮的飯店，依照分配，我跟少數幾個男學生同寢，也與大部分的同學們分住兩個樓層，本以為會是輕鬆愉快的一夜，我甚至準備好了可以打發時間的小說跟音樂。然而才剛到飯店，學生們忽然騷亂起來。
先是同學們在廁所裡互相作弄，天都還沒黑，已經先嚇掉了兩魂三魄；到了晚上，我的閒書沒來得及翻開，音樂更是連聽都沒聽，女學生們哭著就來求救，說是熄燈之後，那種嵌在牆上，只有啟動跟關閉兩種選項，卻沒有插頭可拔的舊式飯店用吹風機，居然自己「吹」了起來，把大家全都嚇壞，跟著各種繪聲繪影的說法就來了，什麼走進房間就頭暈的、坐在床上好像被推了一下的，還有洗澡洗到一半，感覺背後好像有人在偷看的……
▲帶學生投宿飯店夜晚卻騷動了起來。（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ixabay）
我先是一臉鎮定地告訴她們，已經用了幾十年的老舊吹風機，偶爾短路一下，實屬平常，根本不用太過緊張，然後再試圖用比較詼諧的角度來安慰她們，那個走進房間就頭暈的，那是因為妳下午練習時太認真，所以中暑了、那個坐在床上好像被推的，老師跟妳說，飯店這個叫做超柔軟水嫩安眠床，一張二十幾萬，它標榜的就是Q彈有勁，主任特地挑這種床給你們，就是為了讓大家明天睡飽飽，可以順利演出啊！最後我對那個好像被偷看的說：「笑一個吧，妳這輩子也許沒有幾次機會，可以那麼剛好，洗個澡還被偷看到，而且看妳的，還是個沒有腿也沒有影子的，這是多麼難得又榮幸的一件事啊！」
當我這麼胡言亂語地開玩笑時，連那個疑似被阿飄偷窺的女孩兒都笑翻了。但事情也沒有如此輕易就化解，愈到半夜，各種狀況就愈多，我不得不佩服，原來「恐懼」就是打從六朝志怪小說開始流傳以來，經過一千多年，魅力始終不減，而且票房永遠保證的原因啊！
▲越到半夜越多女學生反應有狀況。（示意圖／取自免費圖庫Pexels）
只是我的驚嘆也沒能持續多久，在包租下的多個房間中，只有我們這間住的全是男生，本來它應該乏人問津才對，結果整晚訪客絡繹不絕，女孩們接二連三來敲門，她們根本不管老師的心裡毛不毛、怕不怕或需不需要，一口氣拿走了我脖子上一條裝飾用的十字架、皮夾裡的媽祖平安符、虎爺護身符，甚至連我在便條紙上隨手亂畫的假符咒，她們也覺得可以借來用用，急得我忍不住想喊出來：「媽呀，那上面寫的只是『急急如律令，老闆給我錢』啊！」
在我高中與當兵服役時期，確實遭遇過幾回，那種真正帶點恐怖的靈異經驗，然而那畢竟是好久以前的事，自從當了老師，我這才有了另一種不同層次的體誤：原來，當年，當我們在那裡鬼叫鬼叫的時候，那些站在一旁的老師們啊、軍中長官啊，就是一種這樣哭笑不得的心情啊？
那年雲林驚魂夜後，隔年，我的另一群天才學生，跑到什麼鬼屋去探險，最後全進了宮廟去收驚；然後，再又一年，我則是在台中的飯店裡，看著學生因為房間壁紙的紋路太過詭異，又開始「頭暈」、「發冷」、「被推」……心裡啼笑皆非，卻一臉淡定，捏出連我自己也不懂的手勢，說：「來，老師剛剛幫你們做了一個結界，現在這個空間很乾淨，保證你們一夜好眠，明天一定可以得到全國特優！」
▲隔年帶了另外一群學生跑去鬼屋去探險，最後全進了宮廟去收驚。（示意圖／記者張一中攝）
那一夜，飯店出奇寧靜，隔天孩子們也不負眾望，完成幼保科在全國戲劇賽三連霸的壯舉。至於我，我在北返的巴士座位上，回想起前一晚，我在那個據說很冷，但一關掉冷氣，馬上就感覺悶熱的房間裡，我是這樣在心裡默禱的：那個……各位朋友大家好，小弟今晚帶了幾十個學生來投宿，準備明天參加戲劇比賽，如果這群小屁孩們有哪裡冒昧打擾，還請大家見諒，不要跟她們計較，啊要是鬧得太不像話，各位有需要投訴的話，我就住在對面xxx號房，也請直接找我就好，不要去驚擾了孩子們，拜託拜託、感謝感謝！
那天晚上，我睡得非常好，完全沒有任何負擔，但我發誓，我在那邊「溝通」時，沒有故意說錯房間號碼。
這世上哪裡都有很多鬼，但通常鬼怪都只住在人心裡，你先把自己嚇怕了，恐懼才會傳染給別人；但如果你是一個老師，你就知道，一隻連存在與否都還很難講的鬼，跟一群不知道鬼在哪裡，可是已經先被自己嚇得歇斯底里的女學生們，哪邊才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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